乾坤殿里的宮人來來往往,事無巨細的伺候著皇上的飲食起居。依著皇后的吩咐,皇上多年征戰(zhàn),冬日里難免有些小傷小病復發(fā),需要細心照料才是。殿內的爐子一定要暖和,冬日的吃食也要挑暖胃健體的送了來,皇上批折子時每隔兩個時辰要讓宮人提醒一次以飲茶歇息......
用過了午膳,恰逢新雪初霽,久違的陽光灑在宮殿里。
皇后從前穿衣簡便,她從前也隨慕辰逸一同沙場征戰(zhàn),處理風云閣各項事宜,早已習慣了輕衣便服。只是如今身份畢竟不同,雖依然不喜明艷華服,但總不能太失身份,也漸漸習慣了。
淡紫色的衣裙優(yōu)雅而不失華貴,暗紅色的大氅,潔白的毛領,襯得整個人雪白通透。
皇后送來參湯時,皇上還在批折子。
“辰逸,快歇會兒吧,我給你帶了參湯,趁熱喝點?!睌?shù)年的相處他們早已習慣這樣彼此稱呼,無論是平凡夫妻還是天潢貴胄。
皇上并未抬頭,專心的看著手里的折子,不時嘟囔幾句:“幾處小城郡和部落對朕登基頗有不滿,時不時地聚眾鬧事,總是派兵去鎮(zhèn)壓不是長久之計。聽聞許多地方官徇私舞弊,一味護著當?shù)氐纳藤Z大戶,甚至官官相護......賦稅雖是百姓必納,但云州各城各地發(fā)展不一,百姓生活貧富參差太大,賦稅之策也應改革......”
看著他如此專注的模樣,倒是與從前四處奔波,馬上鞍上的生活不一樣了。
她并未繼續(xù)打擾,思索片刻走過去,輕聲道:“地方官是父母官,為人除了才能,德行才是其首。云州許多小地方比較落后,青年人都往大城郡去了,當?shù)氐娜艘矡o工可干,皇上何不在這些地方設一些作坊,即可解決當?shù)厝说墓な?,也可量產(chǎn)出布料,吃食,瓷器等運往他處增加百姓與貨物的流通。這樣百姓生活改善了,賦稅之事也就迎刃而解了。最后這聚眾鬧事者嘛,他們是還沒有看到皇上為政的清明,待這一樁樁事情都解決了,他們自然就對皇上服氣了。凡事要慢慢來,更何況這些政事是關系百姓的大事,馬虎不得,須得多聽大臣意見,一起商討再做決定才是?!?p> 皇上聽完她的話,抬起頭看著她,會心一笑,握住她的手。
“有你在我身邊,便什么難題都沒有了?!?p> 她和煦的笑了笑,道:“你哪里是需要我來解決問題啊,這些事情你早就有法子解決了,不過需要我替你說出來而已?!?p> 皇上溫柔的看著她說道:“鶯鶯,政務繁忙,我總不得空去看你,宮里的日子還習慣嗎?”
“我啊,不用像以前一樣奔波勞碌,日子自然輕松多了,現(xiàn)在我的任務呢,就是照顧好你這一國之君,做你的賢內助?!?p> “你派了這么多人整天細心地伺候著已經(jīng)夠可以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你看你最近都瘦了。”說著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
她笑吟吟的看著他溫柔的雙眸。這樣清閑的片刻實在是難得。
正在這短暫的歡愉之時,下人來傳有大臣覲見議事。
“讓他先在殿外候著?!被噬细呗暤馈?p> 皇后急急攔住,“這時前來定是有重要的事,你還是快去吧,不要耽誤了?!?p> “也好,那你早些回去,我晚上過去看你?!闭f罷便急急走了。
看著桌上已經(jīng)放涼的參湯,她只能囑咐侍女,待皇上回來再熱一下提醒皇上喝下。
來人是位老臣,姓薛。陸祁淵在時他曾多番勸阻戰(zhàn)事,奈何無果只得退而獨善其身。如今云州太平,在慕千城等人的邀請下,他再度入廟堂共商國是。
“薛公快快請起,賜座?!被噬戏銎鹩卸Y的老臣,連忙說道。
老臣起身緩緩坐下。
“臣實在打擾皇上,可是在家中坐立不安,只得此時前來?!彼淼?。
“薛公有什么事慢慢說來?!?p> “臣膝下唯有一女,自小臣便以詩書禮儀教導她,到如今十九歲,也算是出挑的姑娘。那時皇上剛自嶺南入中原,戰(zhàn)功赫赫,一時間叱咤風云。小女聽聞您的才能與戰(zhàn)績便對皇上十分崇敬,偶然見得皇上一面便傾心于您,只奈何當時云州戰(zhàn)火紛飛,命運如何尚且不知,未敢做他想。如今皇上登基,云州太平,又聽聞皇上后宮只有皇后一人...說來羞愧,家中唯一獨女,難免嬌慣些,怎么說都不聽,整日郁郁寡歡。臣不忍看愛女年紀輕輕就如此傷心,還請皇上看在小女癡心一片,讓她入宮侍奉您吧?!彼麘┣械囊蛔忠痪湔f完這番話。
皇上并不答話,心頭一沉,臉上卻未有任何表情。
思索片刻后,他緩緩道:“令愛此意,朕也感懷在心。只是如今云州方定,大事在先,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朕沒有心思也沒有精力去理會兒女私情的事。薛公話雖如此,但后宮之事,還是改日再議吧?!?p> 早在登基之初他就想到了為了前朝后宮安穩(wěn),他的愛無法只對儲鶯一人了。從前盡管四處奔波聚少離多,但他身邊的女子,只有儲鶯一個。如今雖已有準備,可他還是無法完全接受,無法像往日一樣果斷決絕。只能想著拖一刻是一刻。
老臣明白皇上的意思,坐著低頭愣了片刻。然后手扶著椅子緩緩起身,躬身道:“既如此,臣先告退?!?p> 屋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小雪。
紫涼紗殿里兩個小人兒正在追逐玩耍。
“快來抓我,抓到了我就教你做這個機關小鳥!”小離邊跑邊高興地喊著,手里還捏著自己新做的機關小鳥。
初兒在后面蹦蹦跶跶的咯咯笑著。細軟可愛的聲音喊著:“小離等等我!”
兩人邊跑邊抓起地上的雪團成一個雪球朝對方扔過去,玩的不亦樂乎。
陸長歌忙走出來,“你們兩個小心著涼了?!?p> 初兒大聲朝她喊:“長歌姐姐快過來一起玩!”
陸長歌往后退兩步搖搖頭,“我可不要,太冷了,你們快回來。”
話音剛落,小離的一個雪球已經(jīng)精準的打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接著初兒看到了小離笑瞇瞇的示意,也扔過去一個小雪球。
“好啊你們兩個!敢偷襲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說罷也笑著跑進了雪地里。
三個人你追我跑,嬉笑著玩鬧起來。
晚上兩個小人兒擁著被子坐在床上,陸長歌讓人煮了姜湯過來喝了驅寒。
“長歌姐姐,你給我們講故事聽吧?!背鮾汉认乱豢诮獪螅淹攵嗽谑掷镄÷曊f道。
“對啊長歌姐姐,我們想聽你講故事?!毙‰x也笑瞇瞇的期待起來。
“好好好,講故事,聽完故事就早點睡好不好?”
“好!”兩個人齊聲道,然后初兒便在陸長歌繪聲繪色的故事聲中沉沉的睡去。
可小離卻睜著眼睛,聽屋外大雪簌簌而落。
這里的一切都很溫暖,卻總有那么一瞬間的猝不及防的陌生感。
“小離,怎么還沒有睡?”陸長歌小聲問道。
他轉過頭看著陸長歌:“長歌姐姐,我們一直都會住在這里嗎?”
陸長歌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只要小離愿意,可以一直都住在這里,我也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p> “父親母親再也不會回來了,是不是?”
陸長歌沒有回答他。小離雖與初兒同歲,可心性卻更成熟些。
但陸長歌不愿讓他們這么小的年紀便明白這一切苦難。
他們無法像普通的孩子一樣擁有父母的愛,陸長歌只能盡己所能的給他們快樂。
薛姓老臣昨日進宮商議的事已經(jīng)傳遍了朝野上下。
清晨,大殿之上。
“啟奏皇上,皇上后宮原該有三宮六院,選秀更是該在皇上登基一月后就舉行??扇缃窕噬系腔芽煲荒?,后宮卻只有皇后一人,多少世家女子想進宮卻無機會。恕臣直言,后宮穩(wěn)固亦是前朝之幸,還請皇上選秀以充實后宮。”
“臣啟皇上,皇后是皇上發(fā)妻,可數(shù)年卻無所出,后宮若不能枝繁葉茂,將是后患無窮?;噬锨铱聪然赎懫顪Y便是,膝下無子,唯有一女卻難當大任。還請皇上三思?!?p> “皇上......”
“好了!”大臣們一個個的說起來,卻只有一個意思,要他選秀充實后宮。他聽得有些不耐煩,卻也知這是無法回避的問題,其中利害如何,他怎會不知呢。
這些話傳到皇后耳中時,她在原地愣了片刻。
午時,皇上緩緩地踱步來到皇后的鳳儀宮。一進門便看到桌上放著些精致的點心,都是他平日里愛吃的。
皇后從后面走出來,手里還端著沏好的他最喜歡的茶。
“早知道你要過來,備好了你喜歡的吃食。”她微笑道。
皇上脫口便問:“你怎么知道我要來?!?p> 她笑笑,看了他一眼道:“我猜的?!?p> 皇上坐下來,“我看你近日仿佛心事重重,有什么事嗎?”
“我看你才是心事重重,進來的時候眉頭蹙成一團?!彼龐陕暤?。
他沒有答話,下意識的舒展了眉頭。
“快來嘗嘗,這都是我今日親手做的?!彼^續(xù)說道。
皇上夾起一塊放在嘴里,“果然香甜軟糯,好久沒吃過這些點心了,你的手藝一直沒變過?!?p> 她溫柔道:“只要你喜歡,我就常做給你吃?!?p> 皇上頓了頓,卻又覺得,是時候說出他想說的話了,不能再拖了。
“鶯鶯,我......”
“讓薛家之女進宮吧,還有幾位正當妙齡的世家女子,也該選進宮?!彼驍嗨美潇o的聲音道。
皇上有些愣住了,“鶯鶯,你......”
“薛公是當朝元老,在這樣的小事上,皇上不能不遂了他的意,否則就會失去人心,后宮也不只是情情愛愛所在之地,后宮與前朝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她握住他的手,“辰逸,你比我更懂其中的利害。”
“其實今日前來,我也是要跟你說這個,從前我不愿讓別的女子入宮,是不愿讓你受委屈,可是事到如今,別無他法?!?p> “我知道的,你我夫妻,我還能不了解你嗎?”
他立馬將她抱在懷里,“謝謝你鶯鶯,在這世上,只有你懂得我,明白我?!?p> 她靠在他的肩頭,命運推著他們向前,許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更何況,她還有無法說出口的理由。
快到年下了,世家女子進宮的事情安排在了第二年的二月。眼下皇宮中,整個帝都,乃至整個云州都是熱鬧非凡。
皇上忙召了慕千城,陸長歌,介無痕,還有墨風墨雨于乾坤殿議事。
一干人等走進來時,皇上還忙著整理一些奏折。
“臣等參見皇上。”幾人齊齊行禮,皇上聞聲立馬扭過頭來。
“快起來坐著,今日叫你們來都是些自家的事情。不必多禮?!?p> “多謝皇上?!睅兹讼嘧R一笑,坐了下來。
皇上坐下喝了口茶道:“年關將近,大家都愈發(fā)忙碌起來了。你們最近怎么樣?”
墨風率先開口:“回皇上,士兵們都領到了新年的軍餉,除了守衛(wèi)要塞的士兵外,其他將士都能輪換著回家過年。大家都對皇上敬佩稱贊不已。”
皇上笑著點點頭,“將士沙場征戰(zhàn)原就辛苦,須得多多體恤才是?!?p> “千城,你那邊怎么樣?”皇上又問道。
“皇兄所說的設立作坊一事已經(jīng)安排的差不多了,只不過時間緊促,還未來得及大規(guī)模展開,目前只在臨近帝都的一些小城鎮(zhèn)里設立了。有許多無工可干的百姓紛紛加入,但是這些百姓對如何運作或者經(jīng)營這些作坊不太熟悉,還需要專人去教,可能要等到明年才能有效開展起來?!?p> “也好,這件事情得慢慢來?!比缓笥謫柕溃骸伴L歌,朕每十日都能看到你呈上來的賦稅事宜,從前賦稅之事多數(shù)是你與陸祁淵商議,如今把這個差事交給你,你處理的極好?!?p> 陸長歌點點頭微笑,聲音清澈,“皇上謬贊了,能為云州,為皇上盡一份綿薄之力,是長歌之幸?!?p> 皇上的眼神落到介無痕身上時,他手中的紙扇正悠然的在手上敲打著。
注意到皇上的目光,這才緩過神來。
“哦!皇上,您知道的,我一向瀟灑慣了,這些政事是沒有心思去做的,還請皇上見諒。”他忙說道。
皇上忍俊不禁,“無妨,”然后又對著大家說道:“無痕雖嘴上這么說,可是這近一年來,他為我云州做的事也不少。有諸位如此護衛(wèi)云州,來日一定是光明前景。”
墨雨在一旁笑著說,“各位哥哥姐姐,還有皇上您,每一位都是文武雙全有勇有謀,在這云州我可再沒有什么好怕的了,你們都會保護我的。”
眾人被逗笑,一片歡快的氛圍。
“明年的事情只怕會更忙,科舉之事,以及征兵之事都要忙活起來。忙完這段時間我再給大家詳細分配任務?!?p> “是!”
眾人皆離去,皇上獨留下了慕千城和陸長歌。
內室之中,一幅地圖掛在墻上,皇上在前專注的看著。
“千城,你我兄弟,有一事我只放心你去做,也只有你能做到?!?p> 慕千城與陸長歌對視一眼,“皇兄吩咐?!?p> 皇上手指停留在地圖一小塊地方:“華問城易攻難守,是云州的第一道屏障,大央人雖退去,一切暫時安穩(wěn),但我們不能沒有防備。眼下中原九州依然局勢大亂,對內我們治國理政,對外卻不得不防備敵人來襲?!彼麌烂C且認真的說完這番話。
“皇兄的意思,是讓我去守華問城?”
“是的,華問軍兵渙散,需要一步步整治,還需練兵,布防,這些都得做好,我思來想去,能做到的只有你一個?!?p> 慕千城有些猶豫,他看了陸長歌一眼,“可是皇兄...”
皇上按住他的肩,“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和長歌決定成親,我又何嘗不愿意你與長歌早日成親生子,可眼下別無他法。朕答應你,最多兩年,你就可以回都,到時朕一定為你和長歌風風光光的辦一場婚禮。”
慕千城的眼神還是一直在陸長歌身上,接著皇上看向陸長歌,仿佛給她示意。
陸長歌開口道:“千城,我們好不容易才給了百姓今天這樣安穩(wěn)的生活。能不能守得住這樣的安穩(wěn),也是一場考驗。我相信在你心里,一定是把家國大事放在前面的,兩年而已,我一定等你回來?!?p> 想要的長相廝守,總是被樁樁件件的事情打破。慕千城答應了。
往回走的路上,慕千城一直牽著陸長歌的手。天色漸晚,天空飄起了小雪,冬日的夜晚十分清冷,只有他的掌心與懷抱是最溫暖的。陸長歌這樣想著。
大約是四周太冷了,慕千城的呼吸靠近她時,她感覺到溫暖,然后心跳加速,臉頰通紅,他的手繞過毛茸茸的大氅,環(huán)在她的腰上,他的氣息聲就在自己耳邊縈繞著,厚重而急促。然后他的唇與自己的唇觸碰,熾烈而滾燙。整個人好似陷進去他的漩渦,從頭到腳都被這洶涌而溫柔的吻包圍。她緊緊抱住他,雪夜婆娑,像一曲冰與火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