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恒問道。
她并沒有聽到爭斗聲,也沒有感知到陌生的氣息,又見隨行的照護人員神色只是有些無奈,便知道并非是孤兒院里出事了。
只見狗娃子急匆匆地邁著四條小短腿,一溜煙兒跑到門口,望著眼前空蕩蕩的地方,臉上焦急更甚,原地蹦了兩下,確認什么都看不到后,轉頭朝恒焦急道:“汪汪!汪汪汪!”
“他們?他們走了。”恒說道。
聞言,狗娃子一張狗臉頓時愣住了,接著不可抑制地涌現出茫然、失落、不舍的神色,低聲嗚咽道:“汪嗚,汪嗚……”
恒蹲下身,輕輕順了順它背上的犬毛,柔聲問道:“你是想跟他們告別嗎?”
狗娃子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嗚咽道:“汪嗚……”
相比起人類語言,獸語無法傳達復雜的意思,但狗娃子的這句話并不復雜,恒聽懂了,是“是”的意思,但她見它這模樣,便知道它是言不由衷。
恒想了想,猜測道:“你想跟他們一起走?”
狗娃子一顫,身體立時緊繃,在恒的輕撫下才緩緩放松下來。
它遲疑了下后無聲地點了點頭。
這讓恒有些意外,因為她知曉其膽小怕生,而年幼離家向來不是膽小者的選項。
她下意識地想要斟酌考慮一番,但緊接著忽然笑了笑,將心中所有的權衡都摒棄,說道:“現在追上去,應該還來得及。”
一旁的炎狼見狀有些疑惑。
以往也曾有過一些孩子想要離開這兒,每次恒都會仔細斟酌一番才作決定。
有的同意了,有的沒同意。
正如她說的,孤兒院不是束縛孩子們的地方,但小孩子畢竟還不成熟,隨隨便便同意他們離開是對他們的不負責。
但怎么這次同意得這么快?!
好像……沒怎么考慮就同意了?
炎狼想著,忽然臉色大變。
他清楚地記得,恒剛才說那人是他們最大的敵人,她現在同意聰追上去,跟他們一起走,難道是想讓它當間諜?!
不行!絕對不行!
這樣做是不對的!
為啥?哪里不對?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對的!
如果恒真的那樣做,那他……那他就要跟她發(fā)起決斗!非把她打醒不可!
炎狼目露堅定,下好了決心。
恒目光瞥見他臉色數次變化,轉念一想,便猜到這頭腦簡單的家伙大概在想什么,不由搖頭失笑。
但她臉上的笑意很快消散,接著露出了有些復雜的神色。
“跟大家告別過了嗎?”她問道。
狗娃子搖搖頭。
“去道個別吧?!焙闩呐乃哪X袋,微笑著柔聲說道。
她知道,尚還年幼的它這時候大概還沒有意識到,雙方今日一別,或許此生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因而,哪怕時間有些緊張,她還是決定讓聰去道個別,而非匆匆出發(fā)。
目送著照護人員帶其離開后,恒忽然說道:“好了,你不用開口了,我不是讓聰去當間諜的?!?p> 正欲言又止的炎狼頓時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虛汗,放下心來。
恒輕嘆一聲,解釋道:“我之所以很干脆地同意聰離開,除了因為那是它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提出的請求外,還因為,或許只有在那位身邊,聰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至于具體緣由,我不能告訴你?!?p> 【朝聞道】的持有者!
當從牧北口中得知這件事時,恒就意識到——這世上唯一不會覬覦聰身上能力的,可能就只有眼前的神明了。
恒相信這世界的美好,見過,如今也正守護著,但她也見過黑暗,知曉這世界在美好、寬容、溫暖的同時,也是危險、貪婪、冰冷的,而世上偏又存在著各種各樣奇妙的能力,有些事情不是守口如瓶就能確保不外泄的。
最起碼,她就曾親眼見到過能讀取記憶的進化者。
而若是關于聰的能力的消息走漏,孤兒院絕對保不住它。
誠然,那是一個非常唯心的能力,看起來似乎用強迫的手段根本無用,但屆時嗅著氣味,蜂擁而至的豺狼們豈會在意這些?
更何況,強迫無用,但設計誘導呢?
正因如此,恒連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因為她比世人知道得更多。
她清楚地知道,如今的世界雖然正常運轉著,但其實隨時可能顛覆,或許哪天醒來,世界末日就降臨了。
這種時候,一個【朝聞道】的持有者若能往戰(zhàn)斗方向覺醒,誘惑力實在太大了!
哪怕她能守住本心,她身邊的人呢?
在極端情況下,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發(fā)生的。
“或許,這個世界很需要聰……”
恒像是在對炎狼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其上依稀還殘留著剛才替聰順毛時的觸感。
它是那么柔弱,那么嬌小,那么膽怯,那么怕生,那么害怕爭斗,那么害怕受傷。
恒眼中漸漸流露出堅定的神色,輕聲自語道:“但倘若這個世界需要強迫一個無辜的孩子去戰(zhàn)斗才能維持的話,那我們這些大人還有什么臉活著?”
“聰,你是自由的。”
……
因為時間緊張,狗娃子的道別并沒有花費很多時間,多少有些匆忙的感覺。
而知道它要走,孤兒院里的人都自發(fā)出來送它,甚至連正在做實驗的研究員先生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面無表情地站在人群最外圍。
期間自然免不了不舍難離的場景,尤其是跟狗娃子關系最好的幾個小伙伴,這里不再贅述。
恒朝炎狼吩咐道:“你送它過去,快一點應該能追上。”
孤兒院眼下事務繁多,她作為院長,接下來還有不少事要處理,而且炎狼鼻子很靈,擅長追蹤,實力也不差,是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炎狼點點頭,朝狗娃子招了招手。
見狀,狗娃子便知離別在即。
它轉頭看向出來送它的小伙伴們,看向一直照顧它的叔叔阿姨,看向那些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孤兒院成員,看向這里的大門,看向這里的院墻,看向這里的建筑,看向這里的一草一木。
它的心里猛地難受起來,感到一陣巨大的疼痛和不舍,眼中流出淚來。
心中有無數念頭都在跟它說:“別走了,留下來吧!”
但最終,狗娃子還是擦了擦眼淚后,朝外抬起腳步。
然而,它抬起的爪子卻遲遲未能落下。
當它回頭看時,它感到的是難受,是不舍,而當它要朝外走時,它感到的是害怕,是恐懼。
這個幼小而稚嫩的生靈到了此時,開始真切卻又懵懂地感覺到——雖然同是旅程,但邁出這一步后的旅程,將與來時的旅程大不相同。
來的時候,目的地是孤兒院,是家,它所踏上的是回家的旅程。
但這一次,孤兒院、家卻成了起點,它所要踏上的是離家的旅程,前路是未知的,是廣闊的,廣闊到讓它覺得害怕。
恒看著躊躇不前的狗娃子,溫聲問道:“害怕了嗎?”
以聰的性格,會鼓起勇氣想要離開孤兒院,大概是找到了自己非常喜歡的東西吧,恒不由想道。
“別怕?!彼紫律?,伸出雙手將狗娃子托起,看著它的眼睛說道,“我剛認識蒼龍叔叔不久的時候,他曾帶我在山頂看過一次日出,那是語言無法形容的壯麗景色。他告訴我,這世界是很寬容的,你不需要多么強大,也能充分感受到它的美好。今天,我將這句話送給你?!?p> 少女將自己的額頭輕輕貼在狗娃子的額頭上,柔聲道:“愿你能平安快樂,如自己所愿地度過一生?!?p> “一路順風,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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