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無聲,人們靜靜看著場中站立的少年,依舊是一人一劍,氣勢與來時已大不相同。
如果剛剛是余云以快打快還有取巧之處,這一下卻是真真正正將對手壓制地沒有一絲反擊的機會,是一場從頭到尾單方面的潰敗。
親眼看見這個小師弟的身法、步法、劍法俱是快到如此駭人的地步,許多人已經(jīng)悄悄放下了上前挑戰(zhàn)的念頭。
沒人關(guān)注的角落中,響起了張師兄低低壓抑的哭泣聲,聽得出他很想忍耐,趴著的身影還是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嗚嗚”的悲哭。
說起來,余云還不知道這位張師兄的姓名,但他對這事也全無興致。
聽著男子的哭泣聲,余云心中忽然有些煩躁,因為他發(fā)覺腦海中生出一個念頭,這念頭在想是否對張師兄下手太過狠毒?僅僅只是因為他口出狂言,就讓他如此狼狽地倒在地上,從此在太和派再難抬得起頭來。
這時,從旁邊躥出個人影,來到張師兄的身邊,輕輕蹲下身子,也止不住地掩面哭泣起來,正是那位田師姐。這位田師姐叫田柔,余云與她有過幾面之緣,覺得她臉長得有些圓,笑起來的樣子很是好看,像一朵迎風綻放的芙蓉花。
看著田柔蹲在張師兄旁一同哭泣,余云內(nèi)心煩躁之意更濃,但也隱隱生出些愧疚。
田柔忽然仰起臉,瞪大了眼睛,看著余云咬牙切齒道:“余云小師弟,你真是好狠毒的心,張師兄是與你有天大的仇恨,你要這樣……嗚嗚嗚……要這樣對他?!闭f著又流下淚來。
余云鐵青著臉道:“比武之中,刀劍無眼。不小心傷了師兄,是我的過錯?!彼闹羞€是認定,自己并沒有做錯,惡人就應(yīng)該嘗惡果,只是手段或許激烈了些。
田柔看著他反而笑了,臉上淚痕宛然,一字一頓道:“你何止是傷了他,你簡直要了他的命了。”
語出悲戚至極,周圍許多人感受到這股悲傷,也漸漸支持起田柔來,言語中字字針對余云,說他年紀不大,心腸卻太過狠毒,恐怕是得名不正,才要拿人撒氣。
反而可憐起張師兄來,說他本是正人君子,卻叫余云這個真小人給算計了。
旁邊一些人也開始紛紛出言鼓勵張師兄,說此戰(zhàn)雖敗,卻蓋不住他一身的正氣。外表難堪不算什么,只有守住道心,才是修行的真諦。
張師兄在眾人鼓勵下,也緩緩站了起來,臉漲成豬肝色,低著頭訥訥不敢說話,也不敢看余云。
余云卻死死盯著他,田柔望著他的眼神,冷笑道:“世間終究是正氣長存,你贏了,卻還是壞小人,張師兄輸了,卻始終是真君子?!?p> 余云身體從指間開始一寸一寸冰涼了下來,他看著那些冷笑看著他的人,看著他們鼓勵的張師兄,只感到這世間之事總是莫名的荒唐。
方才他出言侮辱我時你們沒看到,我不過還了他一劍一腳,你們卻反而可憐起他來。那我呢,就活該要遭人欺辱么?
也是了,這些人本來就是一樣的。余云忽然想到,方才在山道上,在云臺周圍,那些望向他的嘲諷的眼神,不也正是這樣一群人么?
那股冰涼浸沒全身,余云覺得身上的力氣都逐漸離他而去,他深深地低下頭,只能握住手里的劍,世界仿佛也離他而去。
他有些厭惡這個世界。
“打得好!”忽然和諧的人群中傳出一道并不和諧的聲音,循聲望去,是連花正舉起手,緩緩鼓掌。
那掌聲不大,落在余云耳中卻如天雷轟鳴,敲開了他身上的僵石,打碎了心中的寒冷,如漆黑天幕里,月亮緩緩撕開了一個口子,往他的心中灑下光輝。又如天寒地凍將死之人,拿到了一把火種,一塊干糧。
他呆呆望著連花,連花今天穿一身淡粉色的寬松衣裳,難得地梳理了頭發(fā),盤起發(fā)髻,不再是那副亂糟糟的樣子。臉上破天荒地鋪了粉裝,手法生疏至極,左臉濃厚右臉淡薄,顯得有些可笑。
連花在人群中孤獨而滑稽地鼓著掌,朝他點點頭。
田柔望了連花片刻,忽然咬牙道:“瘋子……”張師兄卻不敢再多留,拉起田柔的手,往人潮外走去。臨走時田柔那怨毒的目光還越過了人群,落在余云和連花身上。
連花掌聲還在響起,余云感激師姐為他所做之事,也不愿讓她成為眾矢之的,回到場中,朝著四方一望道:“方才那陣應(yīng)該是不才贏下,還有誰要來指教?”
無人答話。
過了許久,只聽一聲嘆息聲傳來:“便由我來吧,這一陣我若敗了,小師弟應(yīng)該算過了這一關(guān)?!?p> 申從寧越眾走出,來到余云對面,臉上神情郁郁,看得出并不怎么高興。
他忽然朝余云走過來,伸出右手,余云也伸出手與他相握,申從寧在他身前低聲道:“師弟真是好俊的功夫?!比缓蠊笆窒蚝笸巳?。
余云愣住了,這申師兄的一言一行,怎么透出些討好示弱的味道。
按他心里原本的計較,連花絕對不會對他出手,這次考驗最大的難關(guān)就是申從寧和施清時。其中必須擊敗申從寧,然后與施清時至少戰(zhàn)成平手。
申從寧武功多高他不太了解,只知道也是練的流云步法,才在孔才惜長老手下躲過三十招。這也是最讓余云頭疼的一點,如果是互不相熟的武功,流云訣完全可以憑借靈動飄逸占據(jù)先機,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但如果申從寧也同樣了解流云步法,那這先機就不復(fù)存在了。
直到剛才他還在思考如何對付申從寧,申從寧卻過來討好了他一番。
這是什么意思?
那邊申從寧站定身子,沉喝道:“在下申從寧,請!”
余云也趕緊擺了個正經(jīng)的架勢:“請。”
申從寧踏著流云步法搶上,手中劍舞出漫天劍花。
余云一看就樂了,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余云是何許人,在蕭老非人的折磨教導(dǎo)下堅持了一個月,對于各種各樣的攻擊手段早已有了足夠的心得。
申從寧根本就不想打架。他這劍舞得眼花繚亂,武功稍弱的弟子看不出來端倪,這劍根本全刺的是空處。
余云拿起劍拆了兩招,交身錯開時聽見申從寧吐出一個字:“演!”
聯(lián)想到方才申從寧的愁苦表情,余云頓時了然于胸,也不再使用更注重效率的游龍劍法,而是使出了根本沒耍過幾下的流云劍法,與申從寧看似激烈地對攻起來。
兩人的劍在空中霎時無數(shù)次交擊,金鐵相撞的鐺鐺聲不絕于耳,旁人只道其中兇險萬分,陣中的兩人卻全無壓力,只是演了一場華麗的作秀。
這種過家家把戲也只能騙騙武功低微的弟子,站在長老座位旁的一個俊朗男子抱劍而立,冷冷“哼”了一聲。
那就是于春華長老的弟子,一代天驕施清時。
拆了約莫有百余招,余云連內(nèi)力也沒消耗多少。申從寧忽然動作變慢,余云會意,開始步步緊逼,申從寧退后間露出一個極大的破綻,余云一掌帶著些內(nèi)力打在他腰上,申從寧發(fā)出“哎喲”一聲,朝后摔倒在地。
申從寧坐在地上,滿臉不甘:“我還是……技不如人,這一陣是師弟你勝了?!?p> 余云笑著走過去將他從地上拉起,申從寧臉又變成苦瓜樣,在他耳邊低聲道:“我?guī)煾甘橇e長老。”
余云恍然大悟,與他握了握手,申從寧便回到人群中站著不動了。
余云剛想說話,一道冰冷的聲音從旁邊截住了他:“莫要玩這些過家家的游戲了?!?p> 施清時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方才余云與申從寧演的戲他都看在眼里,這令他很是生氣:“來與我一戰(zhàn),只要你能在我劍下走出百招不敗,這摘花資格,你便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