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掛甲臺

　　掛甲臺，顧名思義，放置披甲的臺子。名字聽著挺霸氣，可實際上是兩河交界處一個鳥不生蛋的野山溝，丘壑起伏綿延不絕，荒涼破敗人煙罕跡。

　　至于姜聞扯著脖子力證是明朝名帥徐達(dá)遠(yuǎn)征蒙元班師回來曾經(jīng)在此地休整軍隊之類的，丁巍全當(dāng)是個故事。

　　姜聞今年九月底來這里堪景，一眼就相中這地方。

　　然后把威海那邊的整個劇組都千里迢迢的搬過來。姜聞?wù)耶?dāng)?shù)卣〉门臄z許可，土豪氣息十足將兩座山頭包下來，真金白銀掏了八十萬建了一個小村莊，一草一木一墻一瓦，跟劇本上一模一樣的村莊。

　　村子沿山而坐，錯落有致。姜聞對待他的電影極度認(rèn)真，要求劇組所有人包括群演都住在這里，反正房子多。

　　所以丁巍跟著導(dǎo)演來的時候，真的呆住了。

　　整個劇組要是沒有那些拍攝機器，完完全全就是個封閉落后的三四十年代的山村。

　　幾位上了年紀(jì)的老大爺蹲坐在門口路邊，頭上戴個有汗油的白色包頭毛巾，人手一桿煙袋鍋子，嘴巴一癟一癟的吸一下，然后鼻孔里探出濃濃兩股煙氣。

　　跟丁巍老家的那幫農(nóng)村老大爺一模一樣，悠閑自在，帶著恬淡的笑意看幾眼過往的人，接著嘮一嘮村里的家長里短，是不是張開沒牙的嘴巴發(fā)出呵呵爆笑，再磕一磕煙鍋，顫顫巍巍的起身，背著手慢悠悠各自回家。

　　這哪里是某個電影拍攝劇組啊，說出去根本沒人信。

　　可姜聞堅定認(rèn)為這是他要找的最原始最純粹的影片基調(diào)。

　　丁巍呵呵一笑，不以為然。

　　他這會兒是困得要死，只想隨便找個地方一躺閉眼補覺。

　　凌晨五點多姜聞是睡著了，可他沒地方睡，臥室被俞老師鎖了門進(jìn)不去，沙發(fā)上姜聞一個人堪堪擠下，外加那貨鼾聲如雷。

　　丁巍根本就沒地兒去，客廳里又有些冷硬挺不住，他只得穿件衣服到外面出晨功。

　　沒想到還不到半個小時姜聞直接打電話，就一個字：“走!”

　　走哪兒去？

　　掛甲臺。

　　……

　　丁巍趕緊跑回去，姜聞盯著亂糟糟的發(fā)型大馬金刀的坐在沙發(fā)上等他。

　　丁巍拗不過導(dǎo)演，輕輕敲臥室門，結(jié)果俞老師起床氣犯了，不知道扔的什么東西砸門，咣當(dāng)一下。

　　丁巍嚇了一跳，訕訕回頭想解釋一下，姜聞則一本正經(jīng)的道：“趕緊走，晚一會兒我怕今天挨女人打?！?p>　　額，俞老師肯定不會…？

　　好吧，那就走吧。

　　給俞老師留了便條，在姜聞目瞪口呆中噔噔蹬下樓跑老遠(yuǎn)買了早餐回來，分出些給俞老師留下。

　　姜聞吃著包子豎起大拇指夸贊“真是二十四孝好老公啊！”

　　滾犢子，人家還沒結(jié)婚呢！

　　臥槽，你真不要臉!

　　哪里哪里，比不上你??！

　　嗯，這是某個演員跟某個導(dǎo)演的眼神交流。

　　兩人吃了東西趁天還沒亮就出發(fā)了，一路向南，倒了四趟車歷經(jīng)八個多小時才到某個叫通達(dá)的小鎮(zhèn)子。

　　姜聞?wù)f這是距離掛甲臺最近的鎮(zhèn)子。

　　丁巍不信，因為他們從鎮(zhèn)子上找了個手扶拖拉機咣叱咣嗤的走了一個多小時，差點顛得人困馬乏的丁巍從車上掉下去，然后又跟老鄉(xiāng)借了個驢車又趕了半個多小時才到地方。

　　這種距離，哪是距離最近的？

　　跟著姜聞好奇的在村子里（盡管真是一個電影拍攝劇組）轉(zhuǎn)了轉(zhuǎn)，姜聞?wù)驹谀硞€掛著一口破鐘的老樹下敲了敲，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三下沉悶刺耳的響聲引來村里所有人圍攏，姜聞示意丁巍上來，指著丁巍牽繩子在手里的兩頭小羊羔大聲道：“我回來了，劇組人也齊全了。咱們今天晚上殺羊吃羊肉，大家敞開吃好，明天正式開工?！?p>　　又指著丁巍道：“這是二脖子，也是本片制片人之一，兩頭羊是他帶回來的，大家歡迎!”

　　丁巍僵著臉訕笑一下，看著地下神色各異的眾人，艱難的笑了笑。

　　麻蛋，我說在鎮(zhèn)子上你非要讓我買倆羊羔。

　　說實話，丁巍只是聽俞老師和王謙元說過怎樣處理劇組人際關(guān)系，這次還真是第一次進(jìn)組帶禮物，盡管是兩只羊。

　　掛甲臺這地方真正的千山鳥飛絕，平日里就是嘰嘰喳喳的麻雀也很少見，劇組來了一個多月了，嘴里淡出鳥兒是個話，很少見葷腥是真的。

　　因為姜聞這貨說過，那個時期的人哪有像現(xiàn)在一樣吃的滿嘴流油的。

　　所以劇組里基本禁止葷腥，大塊兒吃肉真得挑日子。

　　因為他倆來的時候已經(jīng)斜陽西沉了，姜聞簡單說幾句，打發(fā)劇組自帶的廚子殺羊剝皮去。

　　姜聞領(lǐng)著丁巍去跟劇組的幾位主要演員打個招呼。

　　丁巍這時才知道這個劇組真的很真實，組里幾位主要演員都是上了年紀(jì)的老演員，有人藝的，有上影的，有軍藝的等等。

　　比如飾演一刀劉的陳強，人藝?yán)纤囆g(shù)家，從藝多年，演技樸實無華極有感染力。演過黃世仁，演過南霸天，牛人中的牛人!

　　當(dāng)然他有個兒子叫陳沛斯，央視春晚第一代小品王，是華夏內(nèi)地喜劇界的開派宗師，由他而起才有了喜劇新形式——小品。

　　飾演五舅姥爺?shù)膮仓拒娎蠣斪?，軍藝?yán)涎輪T，后來在許琴版《笑傲江湖》中飾演的魔教長老曲洋。

　　還有飾演七老爹的陳述，上影電影演員，跟過謝金導(dǎo)演很多次，跟姜聞之前也合作過。

　　丁巍還看見一個老頭兒清瘦矍鑠，竟然會拉二胡。問了之后才知道老頭叫劉仲元。丁巍后來才知道這位也在許琴版《笑傲江湖》中有過精彩演出，他飾演的是衡山派掌門人稱瀟湘夜雨的莫大先生。

　　這幾位都是姜聞親自找來的，他笑著稱都是劇組的寶。

　　丁巍聽在心里，暗自琢磨看能不能跟這幾位學(xué)點東西。

　　姜聞對這部電影投入了很多心血，即使劇中角色的名字都很有諷刺意味的特色，比如一刀劉，二脖子，馬大三，四喜子，五舅老爺，六旺兒，七老爹，翻譯官董漢臣，八格牙路……

　　額，貌似混入了個奇怪的東西，不過無所謂了，反正真有霓虹國演員參與演出，比如一個叫香川照之的飾演被抓了的軍官，一個叫澤田謙也的飾演丁巍一開始試鏡的角色野村村耕二，另一個叫宮路佳具的飾演一個叫酒冢豬吉的士兵。

　　這部電影改編自尤鳳偉的小說《生存》，姜聞大膽改編重鑄電影思想，將原著的軍民聯(lián)合奮勇抵抗侵略主題拋卻，提煉出農(nóng)民愚昧與荒誕戰(zhàn)爭的主題，從小人物冷靜剖析直面侵略，反思戰(zhàn)爭的荒誕與殘酷。

　　劇中這些人物的名字就是起這個愚昧荒誕的喜劇效果，所以才有上面那些奇葩的名字。

　　所以說姜聞?wù)娴氖堑钐眉壌蟮碾娪叭耍蚓驮诖?，在這部電影之前，我們國家就根本沒有一部以小見大從農(nóng)民反思戰(zhàn)爭的影片。

　　但他被禁導(dǎo)五年，《鬼子來了》被封殺成禁片，也是這個原因，主題拋卻了當(dāng)時積極主導(dǎo)抗戰(zhàn)的我黨，沒有黨領(lǐng)導(dǎo)沒有黨武裝，不禁他禁誰？

　　當(dāng)然，電影拍出來之后總局給的理由是影響當(dāng)前國家外交形勢，蓄意破壞兩國關(guān)系。嗯，當(dāng)時霓虹國第二次跟華夏恢復(fù)正常外交。

　　跟劇組大部分人都打了個照面，丁巍就發(fā)現(xiàn)至少少了三個人，一個是制片董平，一個是攝影師顧常衛(wèi)，另一個是飾演喜子的姜洪波。

　　低聲問了一句，姜聞解釋幾句，董平跟顧常衛(wèi)去了美國，買設(shè)備去了，至于姜洪波，她過幾天才會進(jìn)組。

　　丁巍哦了一聲，沒問什么設(shè)備需要大老遠(yuǎn)去美國買，也沒問姜洪波為什么會遲幾天進(jìn)組。

　　主要是騰不開嘴了，劇組廚子是本地方找的，只會一種羊肉做法——清燉。但味道實在鮮美，讓人欲罷不能。

　　姜聞一聲開飯了，烏泱泱擠過來一大群人，場面很火爆，就跟幾十年前搶糧一樣。姜聞一點也不惱，笑呵呵的給每個人都盛上一大碗，沒有桌子，大家伙兒圍著鍋臺蹲在地上，呼嚕嚕吃的震天響。

　　丁巍第一次見識了這個劇組放飯的火爆場面，真跟星爺在《喜劇之王》里演的一模一樣，稍微慢一點你就連湯都喝不上。

　　一晚熱氣騰騰香氣襲人的羊肉下肚，丁巍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心底不再那么發(fā)慌，精神振作了。

　　等吃得差不多，姜聞給丁巍一個眼神，又招呼了三個霓虹國演員，外加攝影師編劇場務(wù)等好多個人，擠進(jìn)他平常睡得屋子，屋里早已生了火，舒坦的丁巍一進(jìn)去差點呻吟出來。

　　進(jìn)屋之后，姜聞數(shù)了數(shù)人數(shù)，從炕上翻出兩箱子茅臺酒，都是好酒的大老爺們，眾人眼睛一下子亮了。

　　嗯，姜聞平常也禁止劇組喝酒，今天破例了。

　　看見兩箱茅臺，丁巍頭疼一下，支支吾吾的跟還在生氣的俞老師打電話請假報備，俞老師在電話那邊放狠話，你就喝死在外面去。

　　于是丁巍被姜聞等人起哄，二十四孝老公，妥妥滴。

　　丁巍看架勢他是跑不掉的，那就聽俞老師話，喝唄！

　　因為他是劇組新人，第一次喝酒肯定重點照顧，丁巍喝了幾杯就想通了，喝頓酒能盡快融入劇組也挺好。于是他逐漸放開了，來者不拒。

　　姜聞這貨壞心眼兒偷偷告訴丁巍，這幾個霓虹國演員很能喝，不能給咱華夏丟人。

　　丁巍眼睛一翻，紅著臉直接沖香川照之比劃，來來來，爺爺教你做人。

　　于是，不知不覺兩箱酒就空了，丁巍看瞇著眼睛臉色通紅的三個霓虹國演員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丁巍得意一笑，咣當(dāng)一聲也趴在桌子上了。

　　……

　　不知多長時間，丁巍迷迷糊糊的醒來，只覺嗓子干癢的厲害，口渴的要命，頭也嗡嗡響，掙扎的睜開眼，借著房間里的少許亮光，迷糊的翻起身摩挲周圍，想找杯水喝。

　　結(jié)果剛走一步，腳下一軟差點跌倒，像是踩到一個動物尸體什么的東西，軟中帶硬，丁巍立時抖了個激靈，睜眼一瞧：“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