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面,有涼涼的淚在臉上。張果兒輕輕拭去淚水,看了一眼溪水對岸的張德瑞。這個沒落的紈绔皇孫,心中只有怨恨和無奈,哪里知道苦中的幸福和快樂!
……
天邊開始發(fā)白,天空由墨藍變成蔚藍。
“喂,收網了!”張果兒喊。她不愿意喊這個模樣雖帥,卻又不能干也不聰明的男子做哥哥。
張德瑞迷糊著睜開雙眼。
“收網了!好多魚!”
張德瑞一看,青色的晨曦下,他們攔的漁網前,好多魚在歡樂地撲騰!
他一骨碌爬起來?!翱?!快!快收網!別讓魚跑了!”
“跑不掉了!”張果兒快樂地喊。
張德瑞連忙去拉網,沒注意楔在泥里的樹枝,一個撲騰,跌進水里。當他從水里爬起來時,額上便有了血在流。
“你流血了!”張果兒指著張德瑞的臉。
張德瑞一摸臉,果然衣袖上有血。如果是以往,他會立刻大呼小叫起來??纱丝蹋敲炊圊r肥的魚等著他,他也不計較那么多了!
兄妹倆小心翼翼地收網,不讓一條網中之魚漏掉。
“小心!那一條大的,快跳出來了!”一條長著胡須的魚在漁網邊緣扭來扭去。
“嘿!還是一條鯰魚!這溪里居然有鯰魚!長陽有鯰魚吃了!”張果兒用力拖漁網。她畢竟只有13歲,又是女子,還受過傷,力氣不夠大。
突然,撲通一聲,張果兒跌進溪里,撲起半人高的浪花。
“果兒!”張德瑞叫道,連忙撲過來抱起張果兒。
“摔到哪里沒有?”張德瑞將張果兒抱到岸邊坐下,連聲自責:“都怪我!該我一個人來收網的,你那么小,又才受了傷不久……有沒有傷到哪里?”
“好像……腳崴了?!睆埞麅喝嘀_踝。
“沒事,有哥在!”
張果兒心中一顫,誰說他只是個又蠢又懶的紈绔?
當第一抹清晨的陽光刺向溪面的時候,張果兒兄妹開始唱著歌往回走。
張德瑞背著妹妹,反手拖著漁網。一條條鮮活的魚兒,在網里活蹦亂跳。
張果兒嗅著張德瑞后脖子冒出來的汗氣,心里暖暖的。
一切,都有了希望。
“慢著!”張德瑞突然站住。
張果兒一驚?!坝腥??”
“人倒是沒有?!?p> 張果兒四顧,四周寂靜無一人。
“你剛才說,那條鯰魚給長陽吃?”
“她不是才挨了打嘛?!?p> “挨了打還要獎勵?”
“那倒不是……”
“可我媳婦兒還懷著龍種呢!鯰魚應該給她吃!”
“可她都還沒嫁過來呢!算不得你媳婦兒!”
“……”
“誒,張德瑞,你說奇怪不奇怪?一條小溪里,居然會有鯰魚?”
“……”
“會不會是什么精怪……”
張德瑞突然停下腳步,返身翻揀起網里的魚來。
“你干嘛?我騙你的,哪里有那么多精怪……”
張德瑞把那條鯰魚取出來,抱在懷里,撒開蹄子就橫著跑。
“哎,你干嘛?”張果兒喊。
“我得先把它送我媳婦兒那里去,不然,就沒有了。”
“你……”
“你先把其余的魚弄回去吧?!?p> “可我腳還疼呢……”
“有勞果兒妹妹啦……”張德瑞已然跑遠。
“個重色輕妹的家伙!”
張果兒一路罵著張德瑞,一趔一趔地拖著魚往家走。
這個張德瑞,果然不是又蠢又笨的紈绔!他只有蠢和笨,而沒有一條細絹褲子……
不過,那個女孩子倒挺幸福的,也不知長得什么模樣……
如果只有一條鯰魚,四郎會給我吃么……
……
當已將衣衫穿戴齊整的林淑媛,看著最心愛的小女兒張果兒拖著一網魚從晨曦中歸來時,心中又驚又喜。
喜的是一家子有東西吃,不至于餓死了。
驚的是,這妮子,膽子也太大了!
現在,張隆昌一家是龍游淺水懼蝦戲。被女皇貶到明州來,雖給了個吉旦王的光榮稱號,可實際上這一房已是風雨飄搖得連一根稻草都壓得死人。
明明官家有規(guī)定,不得春漁,可這妮子……
“你真是不要命啦?明明官家有規(guī)定,你還敢行這樣的事!”林淑媛雖然說著責備的話,語氣里卻是憐愛和歡喜。
張果兒是她和隆昌來明州以后生的。當時,家里窮得連一張干凈完好的可做襁褓的布都沒有。張隆昌只好將自己的一條褲子來裹新生的女兒。于是,夫婦倆便叫小女兒做裹兒。
再后來,又覺得終究是皇家的孩子,這樣狗兒貓兒栓兒柱兒地叫著不像樣,便改為果兒,意為開心果。張果兒從小機靈可愛,也著實是一家人的開心果兒。
只是,這枚開心果越長大越狡黠,常常耍些小把戲,騙吃騙喝,偷奸耍滑,全無一點兒皇家氣節(jié)。
不過,也讓大家納悶兒的是,這妮子自從摔了一跤沒摔死,活過來之后,仿佛有那么點兒變化……
機靈還是機靈,但話少了些;淘氣還是淘氣,但心氣正了些。
“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面對母后的責備,張果兒不以為然。
“可一旦被人告發(fā),要吃大虧的!那老女人正愁找不到借口滅了我們一家子呢?!?p> 張果兒將漁網啪地扔院子的土地上,擦擦額頭豆大的汗珠,一屁股坐地上,揉著腳踝:“餓死是死,殺死也是死。橫豎都是死,不如做個飽死鬼!只可恨張德瑞那小子,重色輕友,撇下我,看她媳婦兒去了。娘……”
“母后!”
“老母,以后,別讓那小子娶那個媳婦兒進門兒!好容易弄到一條鯰魚,不說給我養(yǎng)養(yǎng)傷,他小子倒好,半路上就抱他媳婦兒家去了!”
“王兄!什么那小子他小子的!全無體統!”
“那就有勞王后娘娘,去掏灶燒火,煮魚給父王和各位公主們吃吧?!?p> “在宮里,吃飯不叫吃飯……”
“趕緊煮。我睡一覺先,睡醒了起來吃魚?!睆埞麅航钇AΡM走進屋里,蹬了兩只鞋,倒在床上?!坝浀冒验T關緊,別讓人發(fā)現了!”
一只胳膊砸到床上趴著的長陽屁股上。張果兒猛一驚,想起長陽屁股還受著傷。她屏息靜聽,長陽像個死人一般,不吭聲。難道睡著了?睡得那么死?被人砸了傷處都不知道?
張果兒雖心有歉意,卻不愿意表露出關心長陽的樣子,嘴里道:“瘦骨嶙峋的樣子,擱上面估計要做惡夢?!闭f著,輕輕將手挪開,蜷在一旁只睡了很窄一塊床。
雖然熬了半夜,十分疲憊,但張果兒一時卻睡不著。
前世與這一家人并無半點兒交集往來,在張果兒的記憶里,對他們也并無多少眷戀之心,如何卻愿意為他們做事?
我明明是為四郎而重生的!不是為他們。
還有,前世明明是皇貴妃,生活驕奢淫逸,地位尊貴顯赫,為何在這一世里,言行舉止全都變了個樣兒?這是張果兒的本色,還是沈嬌幼年時性情的釋放?
想著這一家子,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艱難度日,日后仍然不得善終,張果兒心中便又生出許多無奈和悲涼。
人生叵測。
好好活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