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這密室,我只覺得眼前一片白光耀目,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待這白光過了,眼前的景象……
怎么會,我不是在云山西院茶廳的密室嗎?這是……潛虬飛鴻?
“潛虬飛鴻”本是高望界的鎖楓林中水晶湖邊的一座古樓,該是能“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的所在。但到當(dāng)時我看見這地方時,卻是不知已荒廢了多少年,甚至這樓都已只??蚣堋蟾攀浅o用,這樓還未被拆完了拿去燒火,已是萬幸了。
那時是跟蕭遙一起到的這個地方,后來費了些功夫?qū)⑦@樓重建,卻是該重新題個匾額。
“潛虬媚幽姿,飛鴻響遠(yuǎn)音”,記得那時我還跟蕭遙開過玩笑:“再過幾年,可該知道什么叫‘窮??樟帧恕!?p> 當(dāng)時,蕭遙玩笑著說的是:“等到你都知道什么叫‘窮??樟帧慌挛揖汀萜莞形飮@,星星白發(fā)垂’了?!?p> 想到這,看著眼前這樓上掛的“潛虬飛鴻”四字匾額,我心里不禁罵道:“就你還有白發(fā)垂的時候嗎,騙子。”
“阿玉?”
背后的這個聲音……是我聽錯了嗎?不,不可能,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會這么叫我。
我驚慌地轉(zhuǎn)過身去,他,真的是蕭遙嗎?
我看著眼前這個人,眉邊風(fēng)云,目中日月。似冰成青松之氣,若玉為膚骨作形,右手持著那桿熠熠生輝的流霞沽水槍;他,一如往日,分明還是那個肯長槍醉月笙,匹馬踏詩文,看神州春色,聽晴初雪融的人。
我不由得養(yǎng)身后退了兩步,蕭遙,他不是已經(jīng)……
蕭遙見狀,上前了兩步,略帶擔(dān)心地問道:“阿玉,你怎么了?”
“蕭遙……”我看著這張熟悉的臉,開口叫出這個名字,眼眶不由得覺得有些濕,哪怕我們現(xiàn)在隔的這么近,我也不確定他是否能聽到我的聲音。
“你怎么了?”
蕭遙抬起左手撫上我的臉頰,輕輕擦拭著我眼角那點濕漉漉的東西。要不是感覺到他手上的溫度,我甚至還不肯相信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他。
我看著蕭遙,一時間什么都忘了,什么云山什么武林同盟會,什么西院茶廳什么密室,我什么都不想記起來。
“真的是你?”我只是,還有點不敢相信而已。
蕭遙看著我這又無措又驚喜還帶著眼淚樣子,倒是笑了起來:“難道,有人冒充得了我?”
我聽他這么一說,連忙側(cè)過臉來自己隨手擦了擦眼淚。蕭遙看我轉(zhuǎn)身,自然也就把手放下。待我再轉(zhuǎn)頭看向蕭遙時,他也正看著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雙眼里這種快要溢出來的深情與寵溺,似乎能讓人心甘情愿地為他做任何事??墒?,蕭遙從不用這樣的眼光看人,即使是對我。
我盯著這張臉,這分明就是蕭遙的臉,但這個人,一定不是蕭遙。我沒有立刻質(zhì)問或是揭穿他,大概因為這張臉,真的太久沒見到了吧。
蕭遙,到底是已經(jīng)離開了。
我閉上雙眼,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這個人不是蕭遙,我還在云山,外頭還有很多人,很多事。
“阿玉?在想什么?”
那個聲音漸漸地遠(yuǎn)了,散了,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候,才看見了這個密室原本的樣子。
有若干的繩子吊著不計其數(shù)的鑰匙高高低低地垂下來,這里頭有幾十個大柜子,像藥店里存藥的那種大柜子,不過這里頭可沒有半點藥香。
所有的抽屜都上了鎖,想來,每把鑰匙對應(yīng)一個抽屜,不是掌管這里的人只能無功而返。
洪塵昃此時此刻正站在我旁邊,一臉狐疑地看著我:“你剛?cè)ツ牧???p> 我被洪塵昃這問題問得愣住了,剛剛我是進(jìn)了幻境不假,但這家伙就沒有自己的幻境嗎?想到這,我看洪塵昃的眼神大概露了些疑惑吧。
“怎么?”洪塵昃略帶擔(dān)心地看著我,再問了一遍。
我收回疑惑的眼光,那樣看著他的確不太合適,直道:“剛白光一閃,我到幻境里去了?!?p> “你……看到什么了?”
聽著洪塵昃的問話,我心里長嘆了一口氣,還是把那個名字說了出來:“蕭遙。”
洪塵昃聽了我說的這個名字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又或許是我的確沒注意看他神情的變化。
我倆各自在密室里四處走著看著,這里的一切好像沒什么異常,但突然有一條繩子斷了,鑰匙正落在我的腳邊。
我沒有想太多,蹲下身子把鑰匙撿起來。那鑰匙上分明刻著“南原”二字,不過,是霍扎文。
“南原……”我看著這兩個字喃喃著,自然站起身來去找這鑰匙對應(yīng)的那個抽屜。
我自顧自地找對應(yīng)的抽屜,不過這會子又不知道洪塵昃到哪去了,不管他了,這么大一個人也丟不了,自己接著找抽屜吧。
我走到一個柜子前,還沒等我細(xì)看抽屜上的字,這鑰匙好像突然被那抽屜上的鎖感應(yīng)了一般,我感覺到那鑰匙掙扎著要往那個抽屜上去的力量,便松了手。
就在我松手的瞬間,那鑰匙飛一般地,徑直向我身邊這個柜子上第五排第五個抽屜上的鎖上去了。
我走上前去,隨手?jǐn)Q了鑰匙,鎖是打開了,但拉開那抽屜時又閃過一道白光。
“該死的幻境?!蔽议]上雙眼,心里罵道。
等我聽到周圍有風(fēng)聲的時候,才睜開了眼睛。這……
這里東溪不假,可我不記得自己到過的東溪有這么一個地方。
我左手抬了抬,不經(jīng)意地放到腰間,本是習(xí)慣地想握住平沙落雁劍,卻不想什么東西都沒抓住。
我低頭一看,平沙落雁劍的確在腰間,但整把劍就好像不存在一樣,我的手可以從中揮放自如。
我看了看周圍,這該是在誰家的莊院之中,這主人一定是天外之人,看得出這一草一木都不落俗套,就是跟“葉棲木落”有些相似。
江湖人都說東溪的景色是“柳影梅枝間”,不假的,“東溪春近好同歸,柳垂江上影,梅謝雪中枝”。
看這意思,這幻境里的日子該是平沙落雁劍還未打造出來的時候,那這東溪我所沒見過的地方,該是谷家了?
我剛剛才想明白,眼前的場景就像被什么東西拉扯著一樣,一瞬間換了個樣子。
“師父?”我看見那個熟悉的人迎面走來,可他好像沒看見我,也聽不見我說話一般,徑直往前去了。
我跟著師父走了一路,見師父進(jìn)了一處院子,我走到門口,抬眼看見匾額上三個大字“回雁堂”。
果然是當(dāng)初東溪谷家的回雁堂,我正要邁步走進(jìn)去,眼前的一切卻又變了個樣。
這會子我看見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抱著他的小女兒。長這么大,每次見這種場景心里都覺得酸酸的。
不過,我還來不及感慨什么,眼前的場景就又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山林野徑的茅屋簡院里,清晨露水特有的味道被濃重的血腥味掩蓋。
這是纏繞我多年的噩夢,院子里,全都是死人。盡管早已不記得那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但那種恐懼和慌亂就像血液里的烙印。
我能感覺到院子外頭的殺氣,不自覺地想往屋子里躲。
突然,門開了,但先進(jìn)來的不是人,而是一把飛刀。
我一時也不知自己哪里來的膽量和勇氣,抬手食指中指一夾,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那把飛刀。這是冥炎飛刀,一定是。
可我還是沒見到那個用飛刀的人,一時間眼前的場景像畫軸一般,再也沒有給我足夠的時間去辨別,大火,飛刀,鮮血,奔命……
最后,終于停在了一個場景。那是一個冰窖里,很冷,但那濃重的血腥味好像是在拼命地要給這冰窖里加一點點溫度。
我覺察到血腥味的來源是身后的那個人,連忙轉(zhuǎn)過身去……
散了頭發(fā)的顧濛沉正坐在我身后,他的臉上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衣衫上全都是血,連白鶴臥雪刀的刀鞘上也沾滿了血漬。
我上前兩步蹲下來,伸手想替顧濛沉把脈,卻不想他雙眼突然睜開,抬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顧濛沉看我的目光一如那一晚他玩笑著說那句“你啊”的時候,或是他現(xiàn)在看清了是我,手上一用力,緊緊地把我抱在懷里:“他們說的,都是騙人的,對不對?”
我有些不明所以,便一直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但顧濛沉分明就很微弱的話音還帶了哽咽,一時像有什么東西揪著我的心,只得抬手拍拍他的后背。
“你放心,我沒事?!?p> 我分明能感受到顧濛沉抱著我的力量漸漸消失,那微弱的聲音說起這六個字時卻說得那么肯定。
我只覺得鼻子一算,淚水不自覺地落下,盡管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只知道眼睛閉上再睜開的瞬間,我回到了那間密室里。
我整個人好好地跪坐在密室的柜子邊上,在我身側(cè)地上是剛剛的那把鑰匙。而當(dāng)我再拿著鑰匙站起身來,抬頭去找剛才自己打開的那個抽屜,卻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這會,洪塵昃好像是聽到了什么聲響,一臉嚴(yán)肅,急匆匆地走到我身邊來,看我沒事,他才恢復(fù)了往常的神色。
我看著洪塵昃,這家伙,難道真的沒有自己的幻境嗎?
“該出去了?!焙閴m昃打量了我一番,再看了看這周圍,說完之后就轉(zhuǎn)身邁步往外走了。他大概,是真的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之處吧。
我剛跟著洪塵昃往外走了兩步,就聽見左邊的墻里有動靜。
我走到左邊的墻邊,側(cè)耳趴到墻上試圖把聲音聽得清楚些,卻什么也聽不到了。
“聽什么呢?”
洪塵昃大概是沒見我跟上去,回頭來看。
我從墻邊往中間走了兩步,看了看墻,又轉(zhuǎn)頭看著洪塵昃:“我剛才聽見里頭有動靜,但這會卻什么也聽不見了?!?p> 洪塵昃聽了我這話,微微皺了皺眉頭,他走到這墻邊來,側(cè)耳仔細(xì)聽著,又抬手敲了敲墻壁:“你是不是聽錯了?”
我見狀,只得扯了扯嘴角:“可能是吧?!?p> 大概,進(jìn)了兩趟幻境,回到這密室里還不太適應(yīng)?
這么想著,我便跟著洪塵昃一起往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