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孟婆啊?!卑桌瞧鹕磙恿宿咏罟?,俄而反手一掌拍在楚瓏歆腹間,直打得她口吐鮮血,連適才吞下的棋子也一并吐了出來,落青磚之上。
白狼睨她一眼背過身去,道:
“你如此為驍瘟,他未必會迷途知返,與安楚朝廷斷了聯(lián)系。鬼域最后,一樣是他平步青云的犧牲品?!?p> “鬼域與我何干?”楚瓏歆抬手揩去唇角血漬,冷道:“他救過我的命,我便只忠他一人。”
“此為愚忠?!卑桌怯值?。
“那前輩心懷前齊,苦守弘關(guān),又作何說法?”
楚瓏歆不善言辭,陳瑰月便開口相助。二人一唱一和,頗有些無理狡三分的意味。
白狼背著手長嘆一聲,終究搖了搖頭:
“罷!驍瘟命不該絕!”
自來義薄云天,自來懸壺濟世。白狼從未負了他仁德之名。至于他如何教唆百里凜約將桃花映贈予北乾,又如何挑起幾國之戰(zhàn),且是后話了。
畢竟無人知曉,更不會外傳,就連百里凜約都蒙在鼓里——她亦不知自己緣何鬼使神差同北乾沆瀣一氣……
這和治病救人一樣,都是白狼一等一的好本事。
夏南雁去到城關(guān)之時,只見尸橫遍野,折戟沉沙。那一地都骸骨,辨不出身份,被鐵蹄碾壓,被刀劍肢解。沒有人叫得出他們的名字,沒有人了解他們的故鄉(xiāng),亦沒有人愿為他們立碑造墓。
如要立,那便是秦都嶺百尺城關(guān),是鐵血潑灑的城門。
她尋到安景行,是在一堆尚且完整的尸骨上面。雪白的戰(zhàn)甲已然辨不出本來顏色,破損之處血肉模糊,混著泥沙往外淌著血。縱是氣若游絲、茍延殘喘,他依然活著,也許是在等著他的昭王妃,只為見她最后一面。
夏南雁上前,舉步維艱。她生怕自己的出現(xiàn)全了他心意,立時要撒手人寰。可由著他苦苦支撐,委實殘忍。
“王爺……”
她俯身將人扶在懷里,僅兩個字便哽住了喉。她不知該說什么,手也不知往哪里放——這周身上下,哪還有一處好肉啊……
安景行聽得出她的聲音,卻已無法睜開眼好生看一看她,唯有拼盡力氣抬起手,企圖再觸碰一絲這世間的溫暖。
那畢竟是渾渾噩噩二十年里,唯一的溫柔,唯一值得留戀的。八年前重病跪雪,四年前拗斷右手,兩年前為鬼面侯所設(shè)計險些喪命……
睿王與麗妃愿他活著,為奪嫡大計添幾分勝算;鬼面侯愿他活著,為重振鬼域,稱霸武林;安懷信容他活著,無非因著一句“虎毒不食子”的說法。世人有諸多理由要他活下來,卻無一例外,盡都寫滿了一己之私。唯有夏南雁,愿為了救他一命以身犯險,不計得失只為余生廝守。她要他活著,還要他百歲無虞。
可惜他那么珍惜的人,諾她的誓,到底不能成行。
夏南雁握住他的手貼上面頰,風(fēng)吹涼了淚水,都不猶他手背冰冷。
“我許王爺,不離,不棄……”
安景行張張口,唯有一道赤色自唇角落下,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百歲無虞,終究是南柯一夢,隨風(fēng)而逝了。
“昭王妃,節(jié)哀。”
顧蕭堂作憐憫之態(tài)拍了拍夏南雁的肩膀,他雖敬佩昭王英勇無畏,可人死不能復(fù)生,如今藥石無醫(yī)等同于死,同旁的尸首無甚區(qū)別了。
襄王的坑挖好了。
念及手足之情,他為昭王單辟了一處,量身做了一坑。
“將昭王抬過來罷。本王會替他稟明父皇,秦都嶺一役,有他的功勞?!?p> 安冀遙話音未落,但聽得夏南雁怒喝一聲:
“我看誰敢!”
安冀遙側(cè)目瞥她一眼,僅僅嘆了口氣作罷。昭王戰(zhàn)死,昭王妃失態(tài)亦屬情理之中,何況此戰(zhàn)損失巨大還是他一手造成,說他因嫉恨借刀殺人并不為過。為不落人口實,他須得忍這一次
況且如今這般光景,原就不是他本意。屆時為著先前在睿王府的事賭氣,一心只想讓安景行吃虧服軟,誰料竟真害了手足至親的性命。
自然,這其中,夏南秋與沈傲皆功不可沒。
“雁兒,昭王殿下已經(jīng)魂歸黃泉了,你便讓他早些入土為安罷?!?p> 夏南秋適時勸道。夏南雁聞言冷笑一聲,紅著眼睛抬起頭,逼視著對方眼眸,一字一頓道:
“你們要動他,先殺我?!?p> “雁兒,昭王他已經(jīng)死了!”
“他明明還活著!”夏南雁終于忍無可忍,安景行在她掌心的指尖冷了,唇邊血跡也干了,可她看得見他胸口的起伏,聽得見他淺淺的呼吸。顧蕭堂,安冀遙,夏南秋……他們分明要草菅人命!
“昭王妃節(jié)哀順便。動手!”
安冀遙一聲令下,沈傲便率領(lǐng)幾員猛將沖上前去,二人合力拉開夏南雁,三人抬起安景行丟在土坑之中。瘦削的身子如一片破敗落葉,終于一動也不動。一鏟土覆上,灑進他的傷口,掩埋他的身體。
夏南雁心中痛極,奮力掙開兩人束縛跳入坑內(nèi),發(fā)瘋一般為安景行撣開一身沙土,絕望喊道:
“我夏家——三代忠良!你們卻要活埋我的夫君,活埋當朝五皇子!既然如此,便連我一并埋在此處,我夫妻二人魂魄不散,誓守秦都嶺,不負忠義之名!”
“你……”安冀遙肯縱她一次已是法外開恩,豈能再容她如此口無遮攔動搖軍心?他強壓著怒火拂袖轉(zhuǎn)身,定了定神,沉聲道:
“好!昭王妃剛烈!給本王一并埋了!”
“襄王殿下且慢!”
一聲斷喝入耳,只見遠處奔騰而來一騎黑鬃寶馬,馬背之上乃一長者,精神矍鑠,鶴發(fā)童顏。
待他近了些,沈傲登時瞪大了眼睛,顫抖著聲音自語道:
“白……白狼?”
“白狼?”
安冀遙心下一驚。他早已懷疑安景行與武林有染,如今見白狼為之出山,便更添了幾分佐證。
相傳白狼武功高強,醫(yī)術(shù)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磥磉@一回,是安景行壽數(shù)未盡,命當如此。
“我當是誰,不過是個江湖術(shù)士,殿下怕他作什么?不若趁早將昭王埋了,以防夜長夢多?!?p> 夏南秋蔑然一笑,不想安冀遙竟揚手一記耳光打在她臉上,怒道:
“昭王乃是本王手足至親,有人搭救于他本王當然愿意一試!三軍陣前,又哪輪到你個婢女平白無故挑撥我兄弟二人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