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一步若是再不清楚對方為何而來那斛律金真就該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腦子不夠用了。
他面色陰沉用近乎毫不留情,甚至是帶著幾分羞辱的粗暴話語回答道。
他本以為阿史那敦錯聽到這話定然會面紅耳赤,乃至對自己心生恨意,可沒有想到的是接下來的一切卻超出了他的預料,年輕的阿史那敦錯不僅好似渾不在意,更是看似無奈的一攤手拋出了一個足以震動整個草原的重磅炸彈:“當然,尊貴的首領,如你所言突厥人從來都不是這片草原的主人,但我相信...敕勒人才應是沐浴在長生天光芒之下的王族?!?p> “敕勒...”
斛律金細細揣摩著這個曾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利與地位的詞語,語氣莫名。
他知道小阿史那既然敢說出如此在常人看來的大逆不道之言絕不會是無的放矢,而這自是值得他深思。
此刻整個敕勒族已是一分為三,一部跟隨阿伏至羅前往西域建立高車國,一部則是早在百年前便被魏廷遷到漠南,大力發(fā)展畜牧業(yè)的同時由于受漢文化影響,逐漸步入農耕階段,而最后一部分則是以自己斛律部為代表分散在草原上,或臣服于柔然或親近魏廷。
顯然,如今依舊有著足夠實力與柔然人一爭長短的只有前往西域建立高車國的十大氏族。
不過高車承平日久又相對富庶,在斛律金看來其向東奪回草原的決心值得懷疑,更何況即便高車下定決心一切也未必能如其所愿。
阿那瓌雖生性殘暴卻有著過人之處,早在回到漠北之初他便在西部邊界筑城又遷匈奴三部前往鎮(zhèn)守,為的就是抵御高車可能的野心!
想到這里斛律金輕輕搖頭,不過即便如此,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阿史那敦錯反倒是露出了一分智珠在握。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眼前這名斛律部的首領竟然并不知道這一消息,這其中意味著太多太多!
“那么,小阿史那,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些什么?還是說你僅僅是為了來炫耀彰顯你所知道的一切?”
出乎預料的,在一時失神后斛律金很快便又恢復了平靜,他沒有再質疑這一消息的真實性。
“當然,尊貴的首領,我的來意很簡單,我只是想要得到一點小小的幫助。”
“小小的幫助?”
“沒錯,我的大人...我需要您幫助我除掉那只陰魂不散的鬢狗!”
“哈哈哈,小阿史那,我沒聽錯吧!你是想要讓我?guī)椭銡⒌艏v奚那蓋?你憑什么???”
難以置信的嘲笑聲后斛律金的目光逐漸兇狠起來,他知道自己只需要略一示意帳外便會有勇士將眼前這做著天真美夢的狂妄之徒亂刀斬殺,自己的耳根也能就此清凈,在這樣的情況下拿走其先前許諾的兵刃也應該不算食言吧!
不過不知為何,斛律金總覺得有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影響著自己,正試圖讓自己耐心地繼續(xù)聽下去...
這是一種很奇妙地感覺,若不是身處部落大帳中他或許真會以為這小阿史那請來了可惡的薩滿影響了自己的判斷。
果然,僅僅片刻,從小阿史那的口中便傳來了足以令斛律金徹底震驚的話語:“當然,尊敬的大人,突厥人從來不令自己的朋友猶豫!
作為回報往后本應送往柔然王庭的兵刃鐵器都將直接秘密送到您的手中,同時...您也將收獲鎮(zhèn)西將軍、西??ら_國公、高車王伊匐的善意!”
............
站在帳幔之前透過縫隙朝外望去,此時整個大地都已是被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所籠罩。
滂沱大雨伴隨著電閃雷鳴讓整個斛律部都陷入了風雨飄搖之中,視線所到之處盡是一片灰蒙蒙,躲在帳篷里瑟瑟發(fā)抖的牧民們聽著這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不禁深深懷疑難道偉大的神靈已經沉睡,忘記了給草原帶來溫暖的光明了嗎?
一切都停滯了,游走草原各部間的行商愁眉不展,匆匆歸來的牧民無奈望天。
這一切都被斛律金看在了眼里,他就這樣沉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年輕的突厥族長都快要忍不住主動開口時才再度發(fā)聲:“高車王伊匐.......嘿,難道你口中的這位君主就這樣篤定我斛律金會為了他那一絲微不足道的的善意而將整個部落都置于險境嗎???”
他皺眉說完這番話不等對方開口又繼續(xù)道:“若是你突厥滅族,那所謂的兵刃也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柔云罷了!收起你的利嘴吧,小阿史那,你可以離開了!”
話音落下斛律金如釋重負地輕輕舒了口氣,不過站在其身后的阿史那敦錯卻不打算就此離去。
他對于斛律金的回答并不意外,也更是早有準備,那一屢如釋重負顯然逃不過他的眼睛:“原諒我的冒犯,您是一位優(yōu)秀的戰(zhàn)士,一位卓越的將領,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斛律大人,您絕不能算作是一名合格的領袖!
當日你奉魏廷之命同懷朔鎮(zhèn)將楊鈞一道護送阿那瓌北歸大漠,你本是知曉其狠辣更有機會將其除掉,但你不僅放虎歸山,更是當面謝絕了他的招攬引來忌恨...嘿嘿...這是何其的愚蠢!
你既想要保證部落的獨立又不愿冒險,不但疏遠魏廷更引起了王庭的忌憚,這是何其的不智!
坐擁萬騎卻偏安一隅,難道你認為這就能令斛律部高枕無憂了嗎?”
來自突厥的年輕族長在帳內緩緩踱步,哪怕此刻帳外暴雨傾盆,電閃雷鳴,可他的話語卻是那樣的振聾發(fā)聵。
望著啞口無言的斛律金,他知道自己戳中了對方心中的憂慮,但這還不夠!
短暫的寂靜后阿史那敦錯再度發(fā)聲:“你所忌憚的是柔然王庭旗幟下那令人畏懼的三十萬鐵騎吧!的確,這是一支足以踏平大漠碾過長城的軍隊!但你別忘了,三十萬人便是三十萬張嘴,正為饑荒所迫的阿那瓌根本沒有能力供給這樣一支龐大的軍隊!
是的,也許你想說正因如此阿那瓌才想要南下劫掠!但你真認為那魏人窮苦的邊關能夠供養(yǎng)三十萬人嗎!?”
眼見自己成功堵住了斛律金作勢欲張的嘴,阿史那敦錯忍不住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旋即他不待對方做出反應便又一字一句的,用遠超方才的嗓音自問自答道:“不能!整個北地都難滿足這樣一群饑餓的野狼!除非他阿那瓌能夠打到中原去!可他行嗎???
呵,若是不出我所料此番南下軍隊至多不過八萬,且以柔然諸部為主,而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想想吧,腹地空虛,西有高車,東有你我,兩面夾擊下阿那瓌卻遠在魏境......
那句漢語怎么說來著...遠水救不了近火呀!
以阿那瓌平日的殘暴高壓,有哪個部落愿為其效死呢?”
阿史那敦錯的聲音陡然輕了起來,此刻的他像是一只從深淵中爬出的魔鬼,正不斷悄然誘惑著眼前的凡人。
而他也確實做到了,此刻斛律金眼中的焦慮與欲念已是溢于言表,年輕的突厥族長沒有一絲猶豫,完全將一切揭開,動作是那樣的犀利,揭開了他血淋淋的傷口,揭開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憂慮,用權力與一萬鐵騎所牢牢包裹的憂慮。
他日日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因為他知道隨著阿那瓌地位的一天天穩(wěn)固,勢力的一點點做大,自己終將會失去一切!
斛律金的喉頭無意識的竄動著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他返回到案桌前想要坐下卻忘記了自己沒有關上通往草原的那一絲帳幔。風雨飄搖中帳幔來回拍打呼呼作響,這聲音傳入到斛律金耳中更是讓其難以平靜下來。
“我不愿意成為柔然人的刀下亡魂,不愿意讓突厥人永遠是受人奴役的工匠,而你也不愿意失去這一切對嗎?你的部落,你的榮耀!”
此刻突厥人已是成竹在胸,他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帳內極盡魏風的裝飾,價值千金的收藏品與寶物,回憶著帳外密布的崗哨與甲士,他知道自他踏入房間內的那一刻自己便已經贏了。
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拒絕權力的誘惑,更何況是一個見過魏廷皇城巍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