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她這才看向匍匐在地面的男人,眉頭緊鎖,前不久她在一個人的輪回記憶里見過此人。
她脫口而出“慕容燁?”
他眼里的欣喜逐漸淡去,滿是失望,自言自語搬的囈語著“不,你不是她”
衡奕冷漠的看著眼前脆弱不堪的男人,已然伸出了收割的魔掌,這般的癡情種,不做燈芯可惜了。
“慢著!”只聽她冷聲呵道。
她慢慢行至他跟前,凝視著這個將朝瑜一手推向噩夢的人,他形容枯槁,面容慘白,絲毫沒有當(dāng)年珞珈王宮里的意氣風(fēng)發(fā)。
悲戚的雙眼裝滿了無望,仿佛這世間再沒有任何東西能令他重新寫滿生機(jī)。
見他如此,伽闔卻譏諷的笑道“是你自己一手毀了她,又緣何此般惺惺作態(tài),惜碎玉起來了?”
他踉蹌著狼狽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神顫動的激動大聲問道“你見過她?她在哪里”
他神色猙獰的朝她伸手,卻還未觸碰到她便再一次被一腳踹回地面。
伽闔隱約覺得某處有些異常,便側(cè)過臉問衡奕“他是從何處挖來的?”
衡奕不屑一顧的笑道“我堂堂一界魔尊,要親自去挖死人骨頭照明?”
一柄利劍如疾風(fēng)般飛速貼上了他的脖子,她咬牙道“我脾氣是有多好才能忍住沒宰了你,你覺得我是傻子嗎?偏偏這么巧,他二人的尸骨就在你手中,偏偏又都撞上了我”
他泰然自若,仿佛她此刻不是拿刀威脅他的性命,而是與他端杯敘閑話輕松快活。
“承頤”
聽到這個答案,她并未感到驚奇,一直以來,承頤都以碾壓她為樂趣,可她不懂為何他要將他二人推至自己跟前。
他輕輕撣開她的劍鋒,負(fù)手轉(zhuǎn)身說道“別想了,不過是為了挑撥,擾亂你心緒罷了”
只是他蓄謀已久的離間,抵不過他二人之間的信任。
她攥緊了拳心站在慕容燁面前,盡管心里的痛恨如同藤蔓攀巖而上,但她也清醒的知道,這個人是朝瑜命里的劫數(shù),卻不是她的。
世間的悲劇千千萬,是那只無情的手讓她不得善終,死死的將她按進(jìn)絕望的廢墟里。
思緒在一剎那間閃過飛濺的火花,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緊盯著衡奕,而后又笑了起來。
“碧落黃泉,相思入骨,方成思螢,哈哈哈,你也配!”
荒唐至極,害得她那么慘烈,卻又因思念她而死去,此般矛盾,便是笑話,惹人更加憤怒的笑話。
衡奕卻一把將他再次收回?zé)舯e起燈,對她說道“你拿著它,便能理解了”
她仍舊死死的瞪著他手里的光亮,只恨不得將他灰飛煙滅,再無輪回,如此這般,往后輪回萬萬世,她的人間便算是清凈干凈了。
她的倔強(qiáng)狠狠的刺痛了他的心,連旁人之世的人都不肯原諒,又更何況自己。
他使勁的牽起她奮力反抗的手,緊緊的貼在冰涼的燈柄之上,在她眼前與之重疊卻又截然不同的畫面。
他年少時驚才絕艷,在大啟久負(fù)盛名,可偏偏性子里帶了些許桀驁不馴和少年心性。
母親不幸去世,他處心積慮,最終手刃了仇人,還記得那日,貴妃的鮮血四濺,染紅了宮墻。
他在排除異己,坐上了太子之位時卻厭倦了宮內(nèi)斗爭,也厭惡了他那冷血自私的父親,便隱姓埋名出游到了珞珈。
恰好珞珈國主四處給小公主招募老師,以他的才情,一下便被相中。
雖說自己本著云游自由之心,但王宮里的小丫頭總是抱著他的腿撒嬌,他雖表面裝作不在意,卻也十分割舍不下。
一來二去,也就留在了王宮里。
春去秋來,小姑娘逐漸長大,她自以為那些年她眼里心里盡數(shù)是他,可他又何嘗不是。可他不敢,她那樣一個活在光下肆意的人,若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知道他是如何排除異己手段毒辣,每每想到此處,他便將自己的愛意藏入心底。
那樣污穢又不堪的手,只會臟污了她的衣裙。
國主賜婚之時,對他言明,并不強(qiáng)求。
但他平靜的接過旨意,按耐著心里滔天的歡喜,他和自己賭了一次,從此世間再無大啟太子,只有珞珈王宮里陪著妻子的平凡之人。
好似過去那些年都白活了,只有遇見了她,才開始感受到了真正有血有肉的活著,是一種什么滋味。
他再也不厭惡明天的到來,因為不再只有冷冰冰的血腥殺戮,等著他的還有兩情相悅,至死不渝的美好。
天不遂人愿,婚期將近,舅舅卻找到了他。
身為大啟的護(hù)國將軍,他自是不肯讓他甘于平凡,隱世而居。家族的榮耀,全都壓在了他身上,怎可能讓他淪落在這比丘之國,茍且余生。
他想到了一個兩全之法,既可以讓他帶著功勞回到大啟,鞏固他離開數(shù)十載的地位,又能讓他心甘情愿的跟自己回去。
大婚前夕,珞珈王宮的守衛(wèi)被神不知鬼不知覺的調(diào)換。
大婚當(dāng)日,王宮內(nèi)血流成河。
舅舅踩在尸體上,跪著將兵權(quán)獻(xiàn)給了他。
大啟士兵紛紛朝他叩拜行禮,恭迎太子殿下的呼喊聲響徹整個珞珈王城。
這場宮變,他已然成了罪魁禍?zhǔn)住?p> 朝瑜滿目鮮紅的站在他面前,一襲精美絕倫的紅衣,卻滿臉慌亂的撿起地上的刀對著他。
臉頰上四溢的淚痕,滿心滿眼的破碎。
哭著厲聲質(zhì)問他“為什么!珞珈從未對大啟有過威脅,你們就算想要侵占,為何要如此不講道義,要讓這滿宮無辜的人陪葬!”
她回頭看了一眼母親的尸體,將手里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淚一顆一顆的往下掉落。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沖上前死死的握住了刀刃,鮮血順著刀鋒滴落。
從前朝堂之上,諸多艱難險阻,明槍暗箭他都不曾有過絲毫的恐懼??擅鎸π拇嫠乐镜乃ε陋q如詭異攀附的藤蔓,將他包裹。
國破家亡,可破敗的國里還剩下孤苦無依的子民,那便是能令她在乎的東西。
她與他回了大啟,只是猶如一個人偶軀殼一般,不再開口與他再說一句話,只是日日夜里倚在欄前,癡癡的望著月亮。
只是角落里有個人,日日凝望著她的背影,她不曾回頭,亦不曾看見。
可是這一切,都沒能逃過大將軍的眼睛。
為了幫重回朝堂的他固權(quán),執(zhí)意讓他娶當(dāng)朝首輔的女兒。
他沒有任何反抗,欣然接受了。
只是大婚當(dāng)日,他連新娘子的蓋頭都沒有掀開,便借由著酒勁跑到了她面前。
他緊緊的抱著她,將心里沉積已久的話全部吐露。
“朝瑜,還記得初次你說喜歡我之時,那般的坦誠勇敢,從那以后,在我心便被你占滿,相信我,定不會負(fù)你,我愛你”
三分醉意,十分清醒。
朝瑜的回應(yīng)宛如尖刀插入他的胸口,那是她再次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你愛我?可是我恨你”
他卻佯裝著醉意,用盡全力,將溫柔揉碎,強(qiáng)行給予了她。
原本他打算用三年的時間,慢慢肅清舅舅的爪牙,再扶持三皇弟上位,可那個突如其來的孩子,令他陷入了焦灼之中。
他發(fā)現(xiàn)懷孕了的朝瑜變得愈發(fā)心事重重,每日食不知味,日漸消瘦了許多。
她時常會抱著自己的肚子愁容滿面的站在窗前發(fā)呆,他知道,心性如她,又怎會心甘情愿生下仇人的孩子。
可他又實在害怕,怕她一時沖動做傻事,便只能裝作冷漠,用珞珈的子民威脅她。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滿心期待又惶恐的等待著孩子的到來,等來的卻是差點連她也失去了。
看見她身上的血,片刻間他的理智蕩然無存,發(fā)了瘋的將她抱緊,恐懼令他渾身冰冷,不寒而栗。
原來即將要失去一個人,竟是那般的無助絕望,就像從懸崖墜落,等待著龐大的疼痛和死亡。
她一直昏迷不醒,他瘋魔般的時刻守著她,緊握著她的手,生怕稍微松懈一點,她便真的離他而去。
夜半的風(fēng)吹動著窗外的樹葉簌簌作響,入冬的寒夜似乎要在那個夜晚帶走許多枯萎的生命。
看著她蒼白的臉頰,他的眼眶不知不覺的便模糊了??奁曅乃槎志d長“求求你,不要那么狠心離開我,不要就我一個人在這冷冰冰的世間,朝瑜,我求你”
滾燙的熱淚落入她的掌心,或許是淚水的溫度過于炙熱,她極其緩慢的睜開眼睛。
她醒了,卻也徹底失去了希望。
每日任由高漲的情緒作祟,發(fā)了瘋恨不得將所有的不痛快發(fā)泄在那些砸碎的花瓶碎瓷里。
世間脆弱易逝之物不計其數(shù),可偏偏她卻不能如愿,如此活著,與行尸走肉有何異。
見到他,她更是激動,將眼里所及之物都拼了命的朝他身上砸去。
他便愈發(fā)緊張不得安,日日守在她身邊,連自己的計劃也顧不上。
她鬧上一番,每每總是不能傷他分毫,自己卻臉色蒼白,有好幾次都因怒火攻心而吐了血。他的擔(dān)憂便時刻掛在了臉上,他深知,如今的她,再也經(jīng)不起任何一點風(fēng)浪了。
天氣也涼了起來,她孱弱的身體殊不知是不是抵抗不了大啟的嚴(yán)寒,任憑他在屋內(nèi)燒多奢侈的碳火,給她蓋多名貴暖和的被子,她的手甚至到胳膊都是冰冷的。
那一年,恐懼是籠罩在他頭頂?shù)某??。他抱著她捂不熱的手臂,害怕她的病情再反?fù)。
太醫(yī)告訴他,一個人若心氣郁結(jié),自我放棄,那便是大羅金仙都難以救她。
他終日憂思,終于等到了大將軍落馬,只要再多等些時日,把首輔的勢力連根拔除,他便真的自由了。
他告訴她,等來年開春,便能帶著她回珞珈,只是未將后半句說出口。
回到珞珈,與她廝守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