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敬父母書
他一身戎裝站在城墻之下騎上了高頭大馬,城墻上站滿了送行的文武百官。
他知道不會看見那個人,卻還是忍不住在那群人里面搜尋她的身影。
末了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心里勸慰著自己,有什么好失望的,反正早就知道了她不會來。
他舉起手中的劍,大喊著“守我疆土,固我河山!”
身后的士兵也隨之高聲震呼著“守我疆土,固我河山!”
“守我疆土,固我河山!”
磅礴激蕩的士氣令有些臣子熱淚盈眶,深知眼前的安寧乃是他們的付出換來的。
王后四下瞧著,她就不信那個嘴硬心軟的丫頭真的不來,也不知是不是藏的嚴(yán)實,竟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她。
明明是個極其善良的人,卻又偏生的幾分殘忍的薄涼。
他依依不舍的回頭看了一眼,人將遠(yuǎn)走,所愛卻永遠(yuǎn)留在了都城。
當(dāng)王上夫妻倆看到她留下的信之時,她早已抱著寧昕夢的骨灰出了都城。
她在信中寫道,敬父母書。
父王母后展信安顏,原諒兒臣任性不辭而別,都說父母在不遠(yuǎn)游,但兒臣也有對朋友的承諾。
兒臣所生萬幸,能成為父王母后的女兒,承歡膝下,無憂無慮的在這都城中當(dāng)了十幾年的公主殿下。
你們將我保護(hù)的很好,這世間的風(fēng)沙從未吹到過我。
可我身處悠然,也不能渾然不覺世間疾苦,寧城郡主一輩子命途坎坷,兒臣心憐她的遭遇。
上天即予我富裕安穩(wěn)的生活,還有圓滿和睦的家庭,定然是要我用這顆良善之心渡眾生。
是你們的愛令我懷有無限的悲憫之心,世間因果,終有循環(huán),此般也是乃父王母后之仁愛。
也請你們莫要擔(dān)憂兒臣,我長大了,也能用自身蔭陰庇佑他人。
待到我將昕夢送回,便回家向你們請罪。
王后拿著信,看著她的告別,心里不僅沒有任何怨懟驚訝,反而很欣慰。
她眼含著薄淚看向王上,笑著說道“我們的若若,沒有辜負(fù)我們的期望,她長成了一個正直心懷蒼生的善良之人”
王上將她攬入懷中,亦也欣慰的說道“走吧,之前見她明明落寞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我都難受,她想做的事,我們做父母的只望她能安康便好”
她靠在丈夫安穩(wěn)的懷抱里,他們這一輩子,已是羨艷了許多人的圓滿了,早已無憾。
小竹子將行裝背到馬車之上,回過頭對她們說道“殿下,小春姐姐,可以出發(fā)了”
言蹊一身簡便素衣,烏黑的頭發(fā)梳著簡單的發(fā)髻,墨發(fā)柔順的披在身后,烏黑的發(fā)間只帶了支一簇三朵的海棠。天然去雕飾,褪去那些華麗衣物的人此刻多了幾分小女兒家如山如水般的柔情。
小春將她扶上馬車,二人隨車晃晃悠悠的出發(fā)了。
“殿下,咱們這么偷偷的跑出來,回宮之后王上王后會不會把我們關(guān)起來???”
見她膽小怯怯的樣子,她忍不住嗤笑道“放心吧,我給他們留了書信,也不算偷偷的”
前方傳來小竹子的聲音“殿下,回都城以后,您別忘了答應(yīng)給我的一箱金子啊”
言蹊沒好氣的說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個小財迷,還有,別叫我公主殿下”
“那叫您什么?”
她托腮沉思了半晌,說道“就叫我小姐吧,所有旁人打聽咱們的來處,便說我們是都城去宿州探親的”
小春又問道“那要是有人總要打聽您的閨名怎么辦,昨日在客棧,好幾個公子都在打聽您”
“是啊是啊,他們總纏著我追問殿下名諱家世,說想要向您求親呢”
她頗為無奈的又想了想,良久又道“那便告訴他們,我叫言蹊,是武將軍的義妹”
二人皆是一臉不解“為何要說是武將軍義妹?”
“你們難道不知道武將軍在外乃有人間閻羅的美名嗎,抱他名字也能替我們省不少麻煩”
小竹子眼睛滴溜一轉(zhuǎn),又朝著里面問道“殿下為何要叫言蹊?可是有何深意”
她斥道“小竹子,好好趕你的車,再敢瞎打聽,我就扣你金條”
他立馬轉(zhuǎn)過身閉嘴,昨日瞧見殿下與侍女偷偷的從乾安門溜走,他便跟了上來,雖不知她要做什么,但這可是他的財主,若是跑一趟寧城便能賺一箱金子,那回頭城隍廟的兄弟姐妹們兩三年都不愁吃穿了。
言蹊見他老實不做聲,輕笑悄聲在小春耳邊說道“那家伙雖然財迷八卦,但確實是個頂頂善良的孩子,他要跟著便隨他吧”
夜里她們?nèi)肓死璩?,住進(jìn)了城中最高的酒樓,明月樓之中。
她倚坐在窗前,遠(yuǎn)遠(yuǎn)的瞧著城外大片大片的燈火,小春拿著披風(fēng)楞楞的站在她身后,疑惑道“那是?”
她輕聲道“行軍駐扎的王軍”
月下她的身影顯得尤為孤單清冷,臉龐輪廓被渡上了銀白色的光,出塵的絕不似凡間人。可她的眼神確是那般的繾綣,眷戀的望著那些焰火。
小春心疼的替她蓋上披風(fēng),懂了她為何要讓小竹子快馬加鞭,說什么今日都要趕到黎城。
“殿下,夜里涼,還是早些歇息的好”
她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莫要擔(dān)憂,我知道的,你快去睡吧”
如今她也只能在這里正大光明的陪著他,那輪皓月也一同肆意照耀著他。
武爍坐在火堆前,凝望著霜白的月光,良久翻開衣袖,那腰帶一圈又一圈的纏繞在他手上。
至少腰帶還在,只要他不愿意,它便死生相隨,可要是那個人也能如這般該有多好。
遠(yuǎn)處城中的燈火闌珊,如漫天星火,明亮溫煦,他想此刻她應(yīng)當(dāng)在那樣溫暖的燈光里睡著了吧。
三日后,大軍先行到了宿州,南下的風(fēng)吹的令人心曠神怡。
他站在高高的城墻之上,凝望著遠(yuǎn)處,還差最后一步,他便能回家了。
兒時父母的模樣仿佛在他眼前,父親嚴(yán)厲的教他舞劍,而母親總是慈愛溫柔的端著點心等著他。不自覺便淚濡濕了眼眶,那片土地在炙烈的發(fā)著光,吸引著他。
在宿州城外林鎮(zhèn)的客棧里,小竹子和小春著急忙慌的找來了大夫。
言蹊躺在床上,緊揪著一張小臉,捂著胸口狼狽不已。
原本應(yīng)當(dāng)痊愈的心疾,近來卻頻發(fā),早在前兩日她便隱約感覺到有些難受,但想要快些趕路便強忍了下來。
來診治的大夫面露難色,此等疑難罕見之癥,他實在束手無策。
小竹子焦急的抓著老大夫的衣袖,哽咽的哀求著“我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老大夫惋惜的搖了搖頭,嘆息道”老夫?qū)嵲谑遣攀鑼W(xué)淺,小姐此等復(fù)雜的病癥還得醫(yī)術(shù)更高明的大夫來才行,你們不妨趕緊入宿州城,去尋李大夫,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彼時月已高懸于天空之中,二人扶著虛弱的言蹊上了馬車,車前點了兩盞燈籠,晃晃悠悠的向著宿州而去。
刀絞般的疼痛令她腦袋迷蒙混亂一片,入了宿州,萬不可遇見他才好。
林中偶有三兩只雀鳥驚起,漆黑的叢林中陣陣涼風(fēng)吹動著馬車上的紗幔。
越往前走,小竹子的心便愈發(fā)不安,陰森的感覺愈來愈濃郁,似乎再往前走,就會被巨獸吞噬。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車門,即便膽寒懼怕,那也要走。
忽然間林間沖出來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手里的劍閃著催人命的寒光。
他驚慌的攥緊了手里的馬繩,渾身乍出了冷汗,立馬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可還未跑出兩步,身后也如鬼魅般的出現(xiàn)了一隊人馬。
小竹子嚇破了膽,顫顫巍巍道“你們……你們要干什么,我……我有錢,不要殺我們”
言蹊被顛簸的動靜鬧醒了,她朝著慌張害怕的小春做噓聲狀。
透過窗縫,她看見了那些劍鋒二寸之下,刻著熟悉的蛇形圖騰。
她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若是普通的山匪,劫財便罷了。眼下即將開戰(zhàn),南宿暗衛(wèi)卻出現(xiàn)在這里,不是打探敵情就是準(zhǔn)備設(shè)陷阱。
他們既能在都城安插暗衛(wèi),定然盯著里面的一舉一動,自己離宮之事定然也是人盡皆知,若這些人是沖自己而來,那便好辦了。
她在小春耳邊說了些什么,遂即便要打開車門,卻被她死死拉住,她輕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說道“若不這樣,不僅我們都要死,還會連累很多人”
她掙開她的手,打開門拍了拍小竹子的肩膀,啞聲道“小竹子,你進(jìn)去”
她晃晃悠悠的下了車,只見小竹子倔強的坐在車上,她瞪眼厲聲道“本殿下的命令你沒聽到嗎,進(jìn)去!”
左右環(huán)顧著那些人,雖然將他們圍住,卻沒有任何動作,想來定然是背后的主子另有吩咐。
“我乃大啟都城公主殿下,抓我比抓那兩個小嘍啰有用,放他們走,我任憑你們處置”
小竹子聽的心肝都在顫動,她怎么那么大膽子跟賊人直接亮身份。
黑衣蒙面人一言不發(fā),卻讓出一條道路,言蹊拿起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馬背,馬兒嘶叫著奔走。
只要他們?nèi)肓怂拗?,武爍定會來救自己。
他們冒險潛入大啟境內(nèi),定然是在宿州有所埋伏,所以自己也不會被帶出大啟。
胸前的鈍痛越來越劇烈,整顆心臟似乎快要炸裂開,她再也撐不住,跪伏在地上一口鮮血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