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寬敞的大道上，行人明顯多了起來。路邊的籃球場，籃板褪色嚴重，球框歪歪扭扭地懸掛，這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像樣的籃球賽了。但經(jīng)常會有人坐在榕樹下的觀看階梯上，他們是這里的“看客”，只是看的不是籃球，而是路上的行人，或者做他們認為可以消磨時光的事！
這時，一個男人走過，階梯上有人揮手向他打招呼：“文濤，買菜回來啦？”
“是的！”
他低沉的聲音并沒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反倒是他那條無力的右腿吸引了人們的眼球。每天他都會上菜市場去，回來時手里總是提著菜，然后一瘸一拐地走進巷子的轉(zhuǎn)角處。
這里的巷子很寬，汽車可以輕松地從當中駛過。路面鋪著水泥路，由于常年的使用，已經(jīng)變得極不平整。兩側(cè)并排著五層樓高的居民樓，樓與樓之間的距離不足1米，每層都裝上密密的防盜網(wǎng)。
歐文濤走進最后一條巷子的第四棟樓房。與前面的巷子不同的是，這條巷子只有一側(cè)有居民樓，另一側(cè)除了入口處有一棟樓外，其余空地已開發(fā)成一小片菜園。
二樓的一個屋里，兩個房間把客廳夾在中間。由于樓與樓的間距小，陽光照不進，屋內(nèi)昏暗，只有打開陽臺的門，部分陽光才能照進屋里?？蛷d的擺設(shè)極其簡單，只放了一張桌子、兩張凳子和一臺過時的臺式電腦。客廳里靠近衛(wèi)生間的一小部分過道被用作廚房，墻壁有被煙熏過的痕跡。
房間里的一臺收音機在播報著今日的新聞。床上躺著一個雙頰凹陷，頭發(fā)花白的男人，他叫歐宏淼，曾是一家知名電器公司的老總。這臺收音機是他了解外面世界的渠道。
沒一會兒，他忽然聽到門外鑰匙的碰撞聲，知道是兒子回來了，眼睛極力地向門口瞟去。雖然兩鬢已經(jīng)花白，身體無法動彈，但他的耳朵極其靈敏。從他躺的床上望過去，剛好可以看到門口的舉動。他看見兒子手里拎著三個塑料袋。
“爸，我買了五花肉，今晚給你弄酸菜汆白肉?！?p> 歐宏淼嘴角露出微笑的弧度。在他心里，小濤一直都是一個孝順的孩子。這十年來，為了照顧這個只剩下他爺倆的家，文濤付出了太多太多。這些年，一想到文濤瘸了的右腿，他便感到痛心和自責。在生意場上征戰(zhàn)多年，他知道生意失敗意味著身敗名裂。在公司陷入艱難處境時，他不是沒有做出過設(shè)想，然而，他怎么也沒有想到，所有的災(zāi)難都殃及到妻兒——妻子離世，兒子為了照顧他，落下終生殘疾。他真恨自己沒能守護好這個家。有時候，他多想世界上存在神靈和輪回，那么他就可以和死神做一筆交易，將自己的生命拱手相讓，換妻兒能幸福地生活。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父親。在他眼里，父親是一個本本分分而且勤勞的農(nóng)民，一生守著一畝三分地，沒干過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但就是這樣一個父親，在那些食不果腹的艱難歲月里，冷靜沉穩(wěn)地保護著他和母親。和父親比起來，他這個曾經(jīng)輝煌過的企業(yè)家，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其實，為了讓自己不成為小濤的累贅，他不止一次想過自行了斷。但是，當兒子哭著守在他的床前時，央求著說:“爸，我什么都不怕，唯一怕的是親人一個個地離開我。媽不在了，我現(xiàn)在只有你，如果連你也不在了，那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那一刻起，他鐵了要尋死的心軟化了。
想著這些過往，他的眼眶發(fā)紅，干澀的雙眼不由得濕潤了。不一會兒，廚房里擺弄碗碟的聲音停了，歐文濤走了進來。歐宏淼趕緊眨了幾下眼睛，想讓眼淚快些風干。
歐文濤把椅子搬到床邊，坐了下來。收音機里還播報著今日的新聞。
歐文濤一邊聽著，一邊掀開蓋在父親身上的毯子，卷起他的褲腿，左手按著他的右腳掌，右手搓揉他的右膝蓋。然后，再上下揉捋他的右腿，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地在給他的兩條腿和關(guān)節(jié)按摩。由于長期臥床，歐宏淼的肌肉已經(jīng)萎縮，身體異常瘦削，只有他臉上的血色讓他看起來精神抖擻。
“爸，今天外面的天氣挺好的，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
歐宏淼的眼睛向窗戶轉(zhuǎn)過去，看了看，說:“唔，好！”
歐文濤把墻邊的輪椅拉近床邊，彎下身子，熟練地把雙手從父親的胸膛兩側(cè)伸進，當兩手在背部交接時，便一把抱起父親瘦削的身體，讓他坐在輪椅上。系好安全帶后，再把毯子蓋在他的腿上。
巷子入口處那間便利店的門前，兩三個婦女磕著瓜子，嘻嘻哈哈地大聲交談，旁邊的男人不時會插上幾句話。幾個小孩圍著搖搖車，蹲在地上玩耍。
巷子兩頭的“分工”非常明確，一頭連接的是步行街，道路兩旁店鋪林立；另一頭則停著兩排車輛，行人稀少。一輛嶄新得锃亮的白色小轎車緩緩開來，前面座椅坐著兩個男人，他們找了一個空車位停下來，從這里剛好可以望穿整條巷子。
歐文濤有些心不在焉。自從前段時間遇到高中同學(xué)江昊，他就會時常想起以前在學(xué)校的畫面。十年，原來他們已經(jīng)有十年沒見了。然而，他不再是以前的歐文濤。不同的境遇注定造就不同的生活。他不愿和以前認識的人打交道，其中最不愿的便是韓奕時和江昊。為此，他可以做得很決絕。
兩父子一前一后地從巷子的這頭走到那頭。這個步履蹣跚的青年和白發(fā)蒼蒼的中年人在人群中，顯得有些另類。好像他們不必刻意多說什么，身上就散發(fā)出一種耐人尋味的故事感。
那輛白色轎車里，坐在副駕駛的男人望著歐文濤父子的背影，轉(zhuǎn)過頭來，對駕駛位的男人埋怨道:“他明明就是歐文濤！你剛才為什么攔著我，我倒想問問他，前兩次為什么都說自己不是歐文濤，還假裝不認識我！”
“他是不想讓我們看到他現(xiàn)在這幅模樣。我們這樣貿(mào)然地沖出去，只會讓他難堪！”
“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繼續(xù)這樣生活，不管他了嗎？“
“不！一定得管！不過，要換另一種方式！”韓奕時若有所思地說?！傲硪环N方式？”
“按照文濤的性格，他是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幫助！所以，我們不能明著里幫他！”
“那我們應(yīng)該怎么做？”
“這個我也還沒想好！”韓奕時把頭靠在座椅上，喃喃地說，“十年了，關(guān)于歐文濤的事，很多我們都不了解?！比螒{曾經(jīng)他做過無數(shù)種猜測，都不會猜想到，消失了十年的歐文濤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要是告訴他關(guān)于歐文濤近況的不是江昊，他或許會懷疑事情的真實性。
兩人靜默，此刻，他們倆誰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