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被郭威猜中了。柴瑩借著初升的月光,見方才被樹枝支撐的石板已經(jīng)扣在另外幾塊石板上,輕聲問道,“是斑鳩嗎?”
“我看不像!”郭威慢慢的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慢慢挪動最頂上的石板。
“怎么不像?”柴瑩又追問一句,“你怎么知道不是斑鳩?”
郭威也不答話,待石板移開一點縫隙,一只手堵在縫隙上,另一只手慢慢推動石板??p隙越來越大,郭威雙手猛地朝里面一抓,驚喜道:“抓到了,你瞧!”
原來他雙手抓住一只麻雀,“唉,是只麻雀!”郭威嘆一口氣,雙手朝空中一拋,“去吧!你自由啦,下次可別貪吃啦!”
“你放了它干么?”柴瑩不解的問道。
“我喜歡麻雀!”郭威朝柴瑩微微一笑,“我從前總是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一只麻雀,在空中飛啊,飛??!”說著又嘆了一口氣。
“你也想飛到天上去嗎?”柴瑩頗有同感似的。
“是??!”郭威又嘆一口氣,過了許久,幽幽地道:“可是我夢見自己變成麻雀,看著天上的老鷹,遠遠翱翔在九霄之中,心想我也要飛到九霄之外??墒菬o論我如何揮動翅膀,總是飛到半空就渾身乏力,最后只得落在樹枝上?!?p> 柴瑩聽他語氣蕭索,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安慰他,過了良久,才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你既然那么喜歡麻雀,我便叫你雀兒吧!”跟著又自言自語,“雀兒,郭雀兒,這名字真好!”
“好??!從今往后,我就叫郭雀兒啦!”郭威歡喜的拍了拍手,“那你呢?你叫什么?你家境富裕,從小又是金枝玉葉,我與你相比,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既然我叫‘郭雀兒’,那我叫你鳳凰兒好么?”
“好?。 辈瘳撆氖纸泻?,“司馬公曾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可不是說的便是你和我嗎?”
“什么燕雀、鴻鵠自在的?我雖是不懂,但也知道,你是說咱們兩個,以后就像燕雀、鴻鵠那樣自由自在,對么?”
柴瑩掩嘴笑道:“是!你很是聰明!孺子可教也!”說著伸出手指在郭威腦門上輕輕一點,又笑出聲來。
郭威被她輕輕一點腦門,興奮的有些眩暈,一拍腦門,“哎呦!我忘記支架子了,也不知饅頭屑還有沒有了?”忙蹲下身子,將石板掀開,長舒口氣,“還好,還好!小麻雀飯量小,沒能吃完!”說著又將石板用樹枝撐住。這才站起身朝柴瑩道:“咱們?nèi)ツ沁呅⑵?,待酸棗吃完了,或許就有斑鳩啦!”
這時一輪明月已經(jīng)懸在半空,銀白色的月光灑在水中,隨著水中波紋粼粼晃動,忽然卻有一番寂寞的氣息。
“咦,那邊好像有燈光!”柴瑩指向河水上游。
“你看火光一閃一閃的,不會是鬼火吧?”郭威知道女孩子向來膽小,便出言嚇唬。倘若柴瑩真的害怕了,他便可趁機彰顯出自己男兒氣概,此時早已準(zhǔn)備好接下來頤指山河的言語。
誰知柴瑩偏偏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登時說道:“走,咱們看看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
“或許不是鬼火......是......”郭威囁嚅一聲。
“是什么?”柴瑩早知道是郭威故意嚇唬她,這時見被拆穿的郭威吞吞吐吐,故意問他,瞧他能編個什么理由?
“我猜想那是有人在那生火,至于這深更半夜又兼荒山野嶺的,究竟是什么人呢?”郭威故意問道,隨后又接了一句,“莫非是那個獨眼乞丐?”
“你......你說什么?”柴瑩聲音有些顫抖,“你......又沒去看個究竟,又怎知是.......是他?”她所說的“他”,自然是指獨眼乞丐了。每次想起獨眼乞丐猙獰的面孔,柴瑩都忍不住打個機靈。
“喂!”郭威見柴瑩嚇得厲害,正欲再嚇?biāo)粐?,忽然聽見有人喊了一聲,緊接著又聽到,“岸上的老鄉(xiāng),上岸的路在什么地方,能否指引我兄弟一遭!”
柴瑩聽見問話人的聲音,瞬間臉色蒼白,“是......是姓賴的乞丐,咱們快躲起來!”不等郭威答話,一把拉住郭威的手,朝韓菲兒所在的嶺上跑去。
“喂,你們兩個跑什么?”方才問路的那人又喊道。他在瀑布之下,聲音能透過轟隆的水聲傳到岸上來,可見他內(nèi)功深厚。
“咦,那兩個鄉(xiāng)下人跑什么?”姓賴的乞丐疑惑道。
“嘿嘿,賴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吧?”獨眼乞丐陰笑一聲。
“還請獨孤大哥指教!”姓賴的乞丐作了一揖。
“依老夫看來,他們兩個定是附近村落的少年少女,趁著天黑,在此偷情!”獨眼乞丐幽幽的道。
“嘿嘿,有這等事?”
“怎么,你不信?”
“不信!”
“賴兄弟,老夫沒記錯的話,你今年三十了吧?”
“三十一!”
“婚否?”
“嘿嘿,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是啊,你自幼習(xí)武,入幫之后,整日乞討為生,平日里常和眾兄弟一起,哪里曉得男女之事?”
“是了!獨孤大哥見多識廣,自然曉得!只是......倘若當(dāng)真如你所說,與小弟這光棍漢有什么干系了?”姓賴的乞丐問道。
獨眼乞丐長嘆了一口氣,便不再言語。似乎這一聲嘆息之中,包含了他所有的苦惱、悔恨。過了良久,獨眼乞丐才幽幽的道:“你自幼習(xí)武,不懂什么是人之七情,何為人之六欲。這其中的道理及一些野間花柳之事,你更是聞所未聞!”
姓賴的乞丐從未見過獨眼乞丐似今日這般,當(dāng)下只是點頭,生怕開口說話,擾亂了他的思緒。
“那是三十年前,老夫還未投身丐幫,不過是消愁門下的一個殺手。那時我啊,方當(dāng)少年,懵懵懂懂。有一日收了買家的銀子,前往冀州府殺人。待宰的‘魚肉’是當(dāng)?shù)匾粋€清官,頗有賢名。也怪我那時年輕,立功心切,也未經(jīng)仔細調(diào)查,當(dāng)夜便殺了他一家老小?!?p> 姓賴的乞丐聽他淡淡地陳述舊事,輕描淡寫間便殺了他一家老小。不覺間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殺得起興,連同他家中的狗也一劍宰了。我又趕到后院,點著一支火把,挨個屋中仔細搜了一遍。待搜到最后一間屋子時,并未見有他人,正欲轉(zhuǎn)身出去,忽然火影之下,見左手處的柜子后有個人影。我登時嚇了一跳,喝道‘什么人?滾出來!’那人影一動未動,我挺起長劍,瞧!便是這把劍,如今已跟了我我三十年啦!”獨眼乞丐說著揚了揚手中長劍,只見他唰的一聲拔出,劍身一陣寒光掠過,伸指一彈,嗡嗡作響。
“后來呢?”
“原來那柜后躲的那人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我見她約莫十六七歲,樣貌嬌美,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我見她嚇得臉色蒼白,本想一劍殺了,又見她火光之下,柔柔弱弱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愛。后來我將她帶走,一把火燒了這所宅子。從今往后她成了我的結(jié)發(fā)妻子。”獨眼乞丐說到“結(jié)發(fā)妻子”四個字時,語氣蕭索,似乎包含了這一生所有的寂寞、孤獨之意。
“她向來賢惠溫柔,善解人意,從不過問我以何為生,也從未問過我為何殺他一家老小,但我知道她肯定對我恨之入骨!每次看著她凄涼無助的眼神,郁郁寡歡的神態(tài),恨不得將世間最好的東西全給她,哪怕是我的命!”獨眼乞丐頓了一頓,“直到有一日,老門主過世,我?guī)叭グ菁?。我二人原本在堂外磕過頭之后該當(dāng)回去,而那日卻被殷門主忽然留住?!?p> “殷門主?難道是......”姓賴的乞丐,似有所悟的問道。
“不錯,正是殷菩薩!”獨眼乞丐淡淡地道,“殷菩薩那年才二十來歲,別瞧她是個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
“什......什么?殷菩薩是個女子?”姓賴的乞丐吃驚道。
“你很驚訝也不足為奇。殷菩薩威名遠播,但江湖中人見過她面目的,卻是少之又少!那年她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別看她嬌滴滴的模樣,實則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人物!”獨眼乞丐咬牙道,“殷菩薩當(dāng)著門中所有長老、堂主的面,將我如何殺害‘魚肉’一家老小,如何霸占‘魚肉’的女兒為妻之事的前前后后一一說出,便似她當(dāng)時就在旁邊看著一般,我當(dāng)時嚇了一身冷汗。不瞞你說,當(dāng)時嚇得連褲子也尿濕了。要知道消愁門門規(guī)甚嚴(yán),門中刑罰又極其殘酷。我原想這次我性命不保,豈知殷菩薩卻說,老門主仙去,不應(yīng)該嚴(yán)懲幫內(nèi)兄弟。又念在我多年來為門內(nèi)立了許多功勞,冀州一事,不過是一時瞎了狗眼,這才射瞎我一只左眼,將我逐出門外?!?p> “莫非是嫂夫人將那夜之事,偷偷告訴了殷......殷菩薩嗎?”姓賴的乞丐追問道,但他提起“殷菩薩”三個字時,還是不自覺的左右看了一眼,才低聲說出,倒像殷菩薩就在他跟前一樣。
“至于殷菩薩如何得知,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婉兒她......”獨眼乞丐忽然哽咽起來,“她不久便自盡了!”
婉兒應(yīng)該就是那個官家的小姐。獨眼乞丐這時回憶起她來,已然是老淚縱橫??上攵讵氀燮蜇ば哪恐?,婉兒是一個多么好的姑娘。即便當(dāng)初真是她將冀州一事稟告的殷菩薩,獨孤乞丐一點也不恨她。因為他殺了她的全家老小,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墒峭駜耗兀克秊楹巫员M?她是否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從而難以抉擇呢?所以待家仇一報,只有一死了之了吧?
情??!究竟是什么東西?
為什么人要有情?
愛情、親情、友情;多情、癡情、苦情、虛情、絕情、無情!為什么一個情字,偏偏要衍生出無數(shù)個情?
上邪??!為何又要讓人世間充滿無數(shù)的虛情假意,令世人無法分辨呢?
“哇......啊啊......”
忽然間一陣哭聲傳來。
獨眼乞丐與姓賴的乞丐雙目一對,齊道:“高手!”
原來這一陣哭聲從遠處縹緲而來,若非痛哭之人內(nèi)功深厚,又怎能將聲音直達數(shù)里之外?而獨眼乞丐二人內(nèi)力修為也頗有造詣,自然而然的便可聽到常人所不能聽到的聲音。
“走,去瞧瞧!”獨眼乞丐低聲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