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fēng)吹落,繁花勝雪。
官道之上,一頂華蓋慢悠悠地行著,兩側(cè)芳菲撲簌而來,落得一地,宛若行在雪地中。
洛蓮九同言懌在馬車中,她掀開簾子,回望遠(yuǎn)遠(yuǎn)的云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又將頭收回來,伸手摘下自己的發(fā)冠。
長發(fā)如瀑而下,蕩開的剎那拂過言懌的面龐,那本閉目養(yǎng)神的少年皺了皺眉,伸手揮扇擋開。
洛蓮九沒有察覺,自言自語地笑道:“可算離開了那老頭的地界,不用再當(dāng)什么小廝隨侍。”
言懌張開眼睛,瞥向洛蓮九,只見她正堂而皇之地脫下小廝的外衫,只著里衣,換上紅色的胡服,她沒注意到自己已然睜眼,她忽然察覺到異樣似的,伸手“啪”地打過來。
言懌側(cè)首躲過,笑起來:“你可沒有提醒我?!?p> 洛蓮九挑挑眉,冷聲道:“仔細(xì)你的眼睛。”她系好束帶,又對著馬車內(nèi)小幾上的銅鏡梳起頭來。這馬車頗為寬敞,內(nèi)飾均附磁石,以免隨車晃動。
言懌勾起唇角,頗有興致地瞧她挽發(fā):“這次拿到秦王玉劍,好歹是我?guī)湍阍S多,怎就如此對待恩人?”
洛蓮九將發(fā)帶叼在嘴邊,頗為努力地瞅著鏡中的自己,聞言眉頭一挑,笑起來:“我只是沒有想到云山門這般蠢罷了,再說,把那幫蠢物引開的是言什么,哦,是叫言蹊吧。”
言懌聞言,頗為不滿,從馬車中的座下暗格里取出秦王玉劍,放在手中頗不在意地把玩:“可若不是我,阿九怎會逃開云山門的搜查,如此輕而易舉地將這玩意帶出來呢?”
洛蓮九系好發(fā)帶,對鏡子左右端詳自己,又隨意地上口脂:“是啊,阿九還要多謝三公子,若不是三公子慣會‘當(dāng)人一套,背人一套’,還能如此春風(fēng)和煦地關(guān)懷那白老頭,我?guī)缀醵伎煲Τ雎晛?,怎會連三公子的馬車都不搜查,還畢恭畢敬地將您送走了?!?p> 言懌看向鏡中的洛蓮九,妝容精致盡顯魅惑卻不輕佻,容色清絕滿眼嫵媚卻不落俗,這是洛蓮九,以驕傲示人卻難掩心底自卑的阿九,似乎不把任何事放在心頭卻能為菡萏固執(zhí)地要命的阿九。
他凝視著洛蓮九,鏡中人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停頓了手中的動作,從鏡子里瞥向他的神態(tài),在她發(fā)問前,他先開了口:“阿九,跟我回壽州吧?!?p> 洛蓮九嗤笑:“我以為這件事情,我們不會再討論了?!?p> 言懌皺眉,頓了一會兒,卻又笑起來:“你若不答應(yīng),這秦王玉劍,怕是再無法交差了?!彼瘟嘶问种械挠駝?,挑釁似的看向洛蓮九。
洛蓮九并不在乎,面色不變,她細(xì)細(xì)描眉,輕聲說道:“你知道武功比不上我,要是硬搶過來,這玉劍眨眼間就會在我手上,三公子別太幼稚了?!?p> 言懌自然知道以洛蓮九的伸手,只要她動念,這玉劍斷然不會毀在自己手上,他臉色沉郁,嘆了口氣,極其輕柔地說道:“阿九,全當(dāng)是我求你。”
洛蓮九手中的眉黛停住,回首凝視著言懌,歪著頭,似乎頗為認(rèn)真地打量著:“三公子,我真是永遠(yuǎn)看不懂你?!?p> 言懌并不回答,對上洛蓮九的眉眼,眸光瀲滟。
洛蓮九勾唇笑起來,媚眼如絲:“但凡知道一個人想要什么,就能完全把握住這個人,可你呢,言三公子,你想要什么呢?”
“我曾想著,你幫助蘇菡萏,用她的身世做文章,既可拿捏住她,又可以憑借她高人一籌的武功統(tǒng)治整個武林,可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想,憑你縱橫捭闔、左右逢源的能力,武功不佳算得上什么,所以你的心思不在這里?!?p> “如今菡萏不在了,我身在璇教,你若想將璇教算計在其中,只需教我如何在內(nèi)搭橋牽線,只要你幫助我為菡萏復(fù)仇中原武林,過去你對菡萏的心思與算計,我也不計較?!?p> “可你為什么想要讓我離開璇教呢?這算什么?欲擒故縱?”洛蓮九看向一言不發(fā)聽自己說話的言懌,纖細(xì)的手指劃過他的脖頸,又攀附著向上,勾勒他的眉眼。
言懌倏地抓住她的手,頗為認(rèn)真地凝視著她:“阿九,菡萏出了事,我很難過,如今再有一次機會,萬不可將你耽擱在其中了?!?p> 阿九驀地神色變冷,將手從中抽開,一字一句地說道:“再一次機會?蘇菡萏傻氣地將一顆真心投給你,三公子可曾放在心上過?”
言懌幾乎立時出聲:“自然。”
洛蓮九面色微微一頓,卻冷笑了兩聲,緩緩道:“你這人說話,永遠(yuǎn)叫人辨不清真假,菡萏兒選擇相信,阿九不會?!?p> 言懌看向洛蓮九,眉頭緊皺,好久才出聲道:“阿九,有些事情,我日后會告訴你的。”他的話語似乎馬上就要脫口而出,卻在心思百轉(zhuǎn)里停住了。
洛蓮九只覺得愈發(fā)好笑:“言三公子,蘇菡萏因為相信你的計謀、你的襄助,將南宮家的事情與自己都搭了進(jìn)去,卻不知自己也在你的計謀之中吧?!?p> 言懌只覺得想脖頸一痛,想說些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全然無法活動,這少女竟然定了他的穴。
洛蓮九神色不變,輕笑道:“蘇菡萏將這些兒女情長放在復(fù)仇之前,可洛蓮九不會如此不清醒,想來,言三公子也是一樣?!?p> 她面上帶著些嘲弄,伸手取走他手中的秦王玉劍,洛蓮九瞥見言懌眸光中復(fù)雜的神色,三分驚疑,三分慍怒,三分不甘一般,可其中的憂心與悔意,一絲也無,他似乎冷靜下來,聽進(jìn)去洛蓮九的話一般,并沒有強行掙扎,沖開穴道。
洛蓮九并沒有心思細(xì)細(xì)考究他內(nèi)心的變化,瞥了眼言懌,笑道:“多謝三公子相送,他日山水有相逢。”
說罷,洛蓮九伸手擎了簾子,正在駕車的言明看向她,朝洛蓮九點頭行禮:“蘇姑娘,哦不,洛姑娘?!?p> 言蹊在一旁騎馬,見洛蓮九換了身衣衫出來,神色笑得曖昧:“蘇姑娘好?!?p> 洛蓮九并沒有理會二人,只是看著言蹊胯下的馬,輕聲說道:“三公子找你。”
“我?”言蹊指向自己。洛蓮九點點頭,面上寫滿了不容置喙。
見言蹊翻身下馬,洛蓮九伸手接了韁繩,極為輕快地飛身而上,她手握韁繩,夾緊馬腹,駕馭駿馬向前奔去。
“你家公子一盞茶時間后就會恢復(fù),切莫著急,這馬我先借去了?!币徽Q鄣墓Ψ?,少女已然奔出去老遠(yuǎn),紅衣白馬馳騁在杏花如雪的道路上,像是一陣東風(fēng),帶落一片芳菲邂逅。
言蹊聞言一愣,掀了簾子看見自家公子正好整以暇地在車內(nèi)品茗,他愣愣地問道:“公子,您沒事吧。”
用這樣的定穴之術(shù)對付他,在洛蓮九心中,自己究竟有多廢物呢。茶盞端在唇邊輕輕吹起,他勾起了嘴角。
言蹊又支吾地問道:“蘇姑娘騎著馬跑了,屬下現(xiàn)在去追?!?p> 言懌輕輕呷了口茶,緩緩說道:“她不是蘇菡萏?!?p> “是?!毖怎椟c頭。
言懌繼續(xù)說道:“她說得對,怎能把兒女情長放在其他事情之前。”
“???”言蹊撓頭。
“何況,她不是蘇菡萏,從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