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騎龍少年與棍棒道理
通天年間，一尺合31.4cm，一尺十寸，一寸也就是3.14cm，通天鏡鏡面直徑差不多九寸長。
而靠這種計量單位的換算，佛祖只能悲痛的承認自己身長五尺八寸。
以前看史書，哪個好漢不是身長八尺，姿貌甚偉。
佛祖覺得再也不能自詡昂藏丈夫了。
只見通天鏡懸空而停，在五座講堂之上，以鏡背山水樓閣朝下，鏡面朝上，鏡上浮現(xiàn)夕照，鏡背的水開始流動，山也開始移動，山水相逢，一頭小小蛟中指大小，破水而出纏山而上，從鏡上夕照處顯其形跡。
只見這頭小可愛，小頭細頸，胸前赭色，背后青斑，肋邊若錦，尾似鋼針，自鏡面反射的夕照中探出頭顱，打著圈的在鏡面游弋。
黃昏時候的書院，平添了幾分靜謐，九天之上的神雷炸響，書院立馬變得可怖起來，周圍晃動的樹影，像魔鬼在招手。
蛟龍開始變身，伴著雷聲閃電，慢慢變粗變大，此蛟困于此鏡，不知多少歲月，出來放風(fēng)的機會寥寥可數(shù)，她很珍惜。
“蛟兒，瞪過去，磨蹭什么呢？”遠處觀夜山上傳來的命令與威壓，讓蛟龍不敢怠慢，瞪著磨盤大的眼睛，在七間講堂來回掃視。
鏡子又叫鎮(zhèn)蛟螭鏡，不過這個名字只有先師知道，舊邊墻書院山長周伯言，自己起了個名通天鏡，非常的通俗易懂。
銅鏡背面山水閣樓里的水，名春秋水，春秋兩季，可召喚此蛟出水映照萬物，而夏冬兩季蛟不會出來，通天鏡如普通鏡子一般。
周伯言謂此蛟：春秋登天，夏冬潛淵。
此蛟性畏鐵，春秋水下，就插滿鐵柱，橫亙著鐵索，水中鐵牛更是不計其數(shù)。
史上治水不力，水災(zāi)頻繁，民間認為這是有蛟龍作祟，常鑄鐵牛拋入河中，驅(qū)蛟鎮(zhèn)水。
此蛟不只怕鐵。
明朝馮夢禎因家藏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所以把生活的地方命名為快雪，寫的作品也大都以快雪名。
他有一部《快雪堂漫錄》，上頭說“蛟木類，畏五金”，這意思是蛟五行屬木，害怕開五金店的。
佛祖對山長豢養(yǎng)的小蛟龍覬覦已久，不過周伯言一直貼身放著，根本沒有機會偷出來。
通天鏡祭放到講堂上空的時候，雷聲大作，天色更暗了，隱身的佛祖，感覺到不安，他說話的語氣依舊沒變，很穩(wěn)，不過千草第三題以后的就幫不上什么忙了。
“千草，我要走了，監(jiān)考怪物來了?！?p> “監(jiān)考怪物？”
“山長大人有個寵物，乃是一頭保留一絲神智的蛟，這個東西用眼睛掃視過去，一切無所遁形，就連我這個隱身術(shù)都不好使，我可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現(xiàn)出原形，我出去就好了?！甭曇暨€在耳邊回蕩，不過千草看到穿堂春風(fēng)起，知道那個人走了，千草莫名的有些失落。
蛟龍出鏡的時候，佛祖跑到門口，對面有兩個師兄負手而立，佛祖認得，高個子是負責(zé)迎賓的典謁，矮個子是擔(dān)任書院引禮、贊禮的引贊。
佛祖重新躡手躡腳，從監(jiān)考師兄身邊悄悄移身而過。
那個典謁師兄鼻翼微動：“好濃郁的蔥花味，師弟你聞沒聞到?！?p> “師兄你是餓了吧？”引贊的師弟打趣兒道，“要不我在這看著，你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你看山長祭出了通天鏡，這個時候應(yīng)該沒有敢交頭接耳互相作弊的?！?p> 佛祖想起來了，自己早上吃了兩張蔥花烙餅，暗暗腹誹食堂師傅，蔥花餅里的蔥花放的忒多了些。
佛祖腳步不停，奔跑跳躍，轉(zhuǎn)眼奔出講堂，到了開闊地，只要不連累了千草，其他無所謂了。
佛祖躲著探照燈似的龍眼，不過這個傻蛟龍，不僅掃視講堂，講堂附近她也不放過。
佛祖氣喘吁吁，殺了這頭死龍的心都有。
龍眼望見了佛祖，這次無所遁形，無奈現(xiàn)了真身。
“佛祖?！?p> 遠處山上那道威嚴(yán)的聲音字字入耳。
佛祖垂著頭，臊眉耷眼的。
蛟龍飛身而下，只見得她胸前赭色無比的赭。
“上龍?！狈鹱孢@不是第一次騎龍，每次騎龍，都感覺怪怪的，相比龍背，他還是更喜歡小哥哥的哪吒，被沒有狐臭的胳膊夾著，也比龍背安全。
“騎龍少年，沖啊！”佛祖一咬牙，大喊一聲。
蛟龍沖天而起，身子筆直，成九十度，佛祖雙腿懸空，拽著龍須。
佛祖稍微動動身子，粗大的閃電就會劈到他肉身消亡，元神出竅。
他以前騎龍的時候，怕對眼睛不好，面對閃電總會閉上眼，今天他倒想認真的看看這閃電的真身。
“劈來見我的閃電，你是一道好閃電。”佛祖不忘貧嘴，因為他知道有很多考生在看著自己，此刻不能慫，只能努力假裝堅強，“電光是天的詼諧?！?p> 佛祖幼稚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蛟龍嘴角噙著冷笑。
佛祖看見了那道持續(xù)一分鐘的閃電，沒有想象里刺瞎雙目的亮，他看到了很多的匕首，粗壯的閃電竟然是由無數(shù)細小的匕首組成的閃電匕首。
他像是明白了很多，從山長給的魔女斗篷到現(xiàn)在的閃電匕首，都是這個世界的神器啊。不過怎么歸攏這道閃電匕首，佛祖還沒有頭緒，因為這頭蛟龍已經(jīng)瘋狂了，佛祖感覺自己被搖來蕩去的快脫力了。
“龍哥，龍弟，龍姐，龍妹，給點面子，讓我坐的安穩(wěn)一些，別讓我狼狽的出丑了，回頭我給你春秋水里投放點蔥花餅，可好吃了呢，你要喜歡吃肉，我去觀夜山那邊的海里給你抓倆螃蟹大蝦，你平日也有了玩伴，你要礙于身份高貴，變成跟班小弟也行，以后大蝦螃蟹繁衍生息，組成蝦兵蟹將大軍，你統(tǒng)率萬兵，多好的人生路線啊。”佛祖胳膊酸脹，這死蛟一直躥天入地，就是不去觀夜山，看來她還是沒玩過癮。
米小燙望出去，視線里看到一尊龐然大物，實在是因為做題做的快瘋掉了，完全的物我兩忘，此刻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外頭天也變了，閃電與天雷交叉著出現(xiàn)，其他考生也都死死盯在外面，就連監(jiān)考的學(xué)長也在苦笑搖頭。
那個自己心儀的姑娘，美目泛彩，像要望斷秋水。
“這是龍啊?！泵仔C吃醋道。
“那個小人，怎么會擁有龍的坐騎？”
“那是山長的龍?！?p> “山長不坐，怎么給他坐。”
“哦，他不是監(jiān)考官，不知道怎么溜進來了，肯定是被山長的龍發(fā)現(xiàn)了，這才要逃，不過逃不掉的，騎龍是去受罰的?！?p> “會受到什么懲罰??？”
“揍屁股吧，這是山長對他一貫作風(fēng)?！?p> “騎龍多拉風(fēng)啊，揍屁股也值了。”
五間講堂，兩百多名學(xué)子，都看到了，佛祖騎龍的英姿。
不過有苦自知，蛟龍喜歡直上直下，不喜歡曲里拐彎，佛祖拽著蛟龍須子，一會被甩出去，再被甩回來，又甩出去，又甩回來，想吐吐不出來，頭暈?zāi)X脹，只兩手死死抓住須子。
“你個傻蛟，別人說你是龍，你就是龍啊，你是蛟懂不懂，你再讓我懸空，我就打到你媽都不認識你?！狈鹱嫔廊邶埖囊荒钪g，不過他也被耍出了火氣，嘴硬道。
這種東西天生高貴，流淌在骨子里的驕傲，通天鏡能鎮(zhèn)壓住她的神魂，但鎮(zhèn)壓不死她的心。
趨炎附勢，卑躬屈膝，殺死她，她都不會干的。
蛟龍非常排斥這種感覺，有個人在騎她，龍族能想象嗎？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無顏面對先祖，從講堂到觀夜山頂，佛祖在龍背上的時間楞是沒超過十秒。
“你是蛟，別覺得自己多么了不起，叫你蛟龍，那是抬舉你，知不知道，你對主子這么不恭敬，是大罪懂嗎，斬蛟人，我見多了，屠龍術(shù)我都會一招半式，你個還沒化龍的傻蛟，把我惹惱了，大不了斬了你?！狈鹱鎼汉莺莸耐{道。
“史上斬殺惡蛟的皆可稱為勇士，我不愿當(dāng)勇士，我想當(dāng)屠龍者，專等你變龍，殺你成名。”佛祖還在大言不慚。
“降龍十八掌，聽沒聽過？”佛祖仗著讀過幾本金庸武俠小說，開始列舉自己知道的掌法。
“亢龍有悔?！?p> “飛龍在天?！?p> “龍戰(zhàn)于野?！?p> “神龍擺尾?！?p> “我估計用不了幾招，你就死了，然后我就刮龍鱗，拔龍筋，剔龍骨，喝龍血，烤龍腰子?！狈鹱嬲f的自己都流口水了，恨不能現(xiàn)在支起燒烤攤來。
斬蛟人，確實有，而且大都沒有多少打斗細節(jié)。因為蛟都在水里與斬蛟人戰(zhàn)斗，大部分都是直接渲染氣氛，什么江水變紅，然后斬蛟人一手提刀，一手提著首級，浮出水面。
楚國次非在吳國干遂得一劍，兩蛟夾舟而行，次非認為這倆傻貨是看中了自己的寶劍，這才尾隨自己，遂怒而斬雙蛟。
隋朝趙昱，本在青城山修道，被隋煬帝封為嘉州太守，做官非他本意，上任期間，有蛟龍興風(fēng)作浪，趙昱可算找到辭官理由了，提刀入江斬蛟，后棄官歸隱。
東海上有勇士甾丘，他的馬飲泉水，死了，他入水?dāng)囟?，真是不講道理啊，你的馬是喝水喝死的，又不是我們哥倆兒咬死的。
澹臺滅明，攜壁過河，有河神喜歡價值千金的白壁，以雙蛟恐嚇，交出白壁。作為孔子弟子，你可以義求，不能沒臉沒皮的威脅搶劫，遂殺二蛟，河神偃旗息鼓。澹臺滅明投壁于河，三投壁出，河神是沒臉再要了，因為這不是憑自己實力搶來的，而是對方以一個勝利者的嘴臉施舍的。他可以客串強盜，但不能淪落為乞丐，這是作神的底線。澹臺滅明見河神不要，自己送出去的東西，不要那就都別要了，就毀掉了好好的一塊白壁。這就是澹臺滅明斬蛟破壁。
元封五年，漢武帝自潯陽登舟巡江，一蛟見真龍不拜，天子張弓射蛟。
周處斬蛟，這個上過學(xué)的都學(xué)過。
與蛟與龍搏斗，固然能出英雄，對于現(xiàn)在的佛祖來說，還太過遙遠，他要真的有實力，就不會對著傻蛟吹噓自己會屠龍術(shù)了。
蛟龍一拱身子，佛祖被甩出去，砸起一地?zé)焿m，中間撞了幾塊石頭，佛祖抱著頭，這才避免了鼻青臉腫的下場。
蛟龍深深望了一眼佛祖，隨即縮小身子，在鏡上繞了兩圈，回到鏡背的山水樓閣里，山歸位，水靜止，歲月靜好。
“爺爺。”佛祖無人的時候，倆人以爺孫互稱。
“混賬?！辈贿^周伯言吹著胡子瞪著眼不按常理出牌。
“我是不是不再是您的好孫兒了。”佛祖淚眼婆娑。
“多大了，還作苦情狀，你去講堂作什么去了？”
“幫人作弊?！?p> “幫誰？”
“朱無腿的閨女，千草。之前姐姐為了書院生源，與朱無腿這個西塘丐頭作交易，傳唱至大街小巷，這個乞丐之所以會答應(yīng)姐姐，就是因為姐姐許下了他的閨女可以進到書院來，后來東窗事發(fā)，您老人家慧眼如炬發(fā)現(xiàn)了，再讓她閨女進書院這事就不了了之，姐姐也不再提起，怕您生氣。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姐姐失信于人，即使是個下九流的乞兒啊?！狈鹱嫒终嫫叻旨俚暮鲇浦?p> “朱無腿的閨女來咱們書院考試，這就是一個好的信號，更何況陽盛陰衰，這是不好的，人有七情六欲，總比便宜那些青樓妓子強?！狈鹱鎸η鄻堑某墒炫撕苡薪湫?。
“西塘今年新開的青樓有五所呢，書院學(xué)子數(shù)百，正青春年少的不在少數(shù)，少年慕艾這是多正常的一件事，沒有同齡人，他們肯定被拐帶著進青樓，與那些風(fēng)塵女子廝混，平白壞了名聲不說，兜里的通寶，會比臉都干凈?！狈鹱骊_了揉碎了對爺爺解釋，招收女學(xué)員的重要性，佛祖對自己無比翔實的數(shù)據(jù)很有底氣。
“千草是個好孩子，私下我去看過她，書院大門一直為她敞開著，不過你是從哪里知道，西塘今年新開了五所青樓的？”周伯言不動聲色，問出一道送命題。
佛祖張口結(jié)舌，一肚子話，卡在喉嚨里，成了啞巴。
……
觀夜山上再起煙塵，一陣棍棒抽擊皮肉聲，還有絕望里略帶點沙啞的哭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