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重生/求見
第一章重生
天漆黑,且陰沉。
如果鵝毛般大雪能停止紛落,積雪還不至于淹沒膝蓋。
簡妍感覺刺骨的冷,像有冰錐在狠狠絞著骨髓。
她吃力的撐開眼皮,周圍漆黑一片。
這里安靜得如同地獄,一片衣角的摩挲、一只鳥兒的鳴叫都未曾聽見,像是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除了無孔不入的凜冽寒風。
但她在心里微微點頭,有些滿意這樣的死靜。
她記得自己已經(jīng)在ICU里面躺了整整一個月了,閉上眼全是火光,她隱約看著自己讓火舌肆意吞沒全身,瘋狂地享受著那種痛苦的快樂。而那一個月里渾身插/滿管子不能動彈,像一只丑陋的垂死的刺猬,讓自己都覺得惡心。
只有耳朵時常被迫塞/入一些嘰嘰喳喳討厭的議論聲音,這些聲音她不想聽見,心里煩躁得想殺人。
所以,沒多久,她就讓自己心想事成了。
也許,還有其他原因。不過,簡妍堅持這么認為。
也就稍許時間,簡妍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依稀能看見簡陋的床架和破舊的帳幔,那帳幔上的紋路開線的破洞,仿佛是一個個在暗夜中張開的黑色巨口,隨時等待著吞噬生命與靈魂,詭異又陰森。
簡妍毫不在意,她仔細感受了一下,身上的被子和身下的床褥潮濕且散發(fā)霉味。
身體傳來一陣陣發(fā)寒而導致的戰(zhàn)栗,頭還很暈,她抬手撫了撫額頭,不出意料,灼熱滾燙。
這是寒邪入侵的癥狀,且缺醫(yī)少藥病情在加重,她不用把脈就馬上能診斷出來。
可這一切卻讓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還活著。
摸摸胸口,還有些微熱氣。
簡妍有些疑惑,連續(xù)兩次都沒有完成的事情,是否還要繼續(xù)第三次?
她不確定。
但可以確定的是,剛才夢里的事情都是真實的。
夢里有一個容顏清麗但孱弱蒼白的女孩對著她無聲流淚,那模樣,凄楚但相當動人。
簡妍在一旁只差沒有暴走兼狂吼,她捏緊拳頭,你他媽的哭個毛線!
要么死,要么活出個人樣!
那個女孩長相和她一模一樣,只是衣飾不同,依稀能夠辨別她們生活的年代不一樣。
女孩名叫林若菡,和自己在父親那里的名字一模一樣。
女孩小名研姐兒,她的母親姓簡,和自己在母親那里的名字也一模一樣。
她一生的遭遇,隨著她的眼淚,冰冷地流淌到簡妍的心里。
這里是蕭國。
林若菡是太醫(yī)院最年輕的院判林清江的嫡長女。
她的一生平淡無奇,用幾十個字就能說完。
出生喪母,十五歲嫁入忠勇伯府,十七歲第二個孩子也流產(chǎn)時死去。
可就她短暫光陰的一世生平,經(jīng)不起一丁點地推敲。
簡妍順著林若菡給予她的記憶,慢慢地回憶她所有的往事。
良久,簡妍咧了咧嘴角,沖著漆黑的帳頂露出一個凌冽又散漫的笑容,她決定先留下。
她在心里輕輕地對林若菡說了句,“你放心走吧,所有的恩怨,交由我來解決?!?p> 簡妍聽見腦海中傳來一聲輕微嘆息,一個纖細又柔弱的身影漸漸邊變淡,最終消弭。
稍作休息,攢了些許力氣,簡妍微微側身轉頭,吃力地舉起一只纖細的手腕,探手到腦后,大拇指準確找到左邊風池穴的位置,指肚輕輕地按壓,由輕到重。
酸脹的感覺傳來,簡妍讓這種感覺持續(xù)了大約五分鐘,側身換右手按壓右邊風池穴。
連續(xù)輪換了三次,風池穴漸漸沒有剛開始這么酸脹,簡妍已累得手臂都太不起來,頭暈癥狀減輕,全身也隨即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她歇了一會,雙手撐著,艱難坐起。
黑暗中,勉強能看見床榻前有一張方桌,上面有一個茶壺,邊上一個盤子中似乎是幾個饅頭。她記起來,似乎是有個叫冬雨的小丫頭偷偷送來的。
她摸索著來到桌邊,哆哆嗦嗦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掀開壺蓋聞了聞,又拿起一個饅頭掰開嗅了嗅。
應該超過兩天了,不過正值嚴冬,勉強還能下肚。
就著一壺冷水和幾個冷饅頭,簡妍勉強填飽了肚子,只是渾身已經(jīng)如墜冰窟,除了心口的一絲絲熱氣,似乎已然冷透。
簡妍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可她依舊覺得似乎還不錯,物質上的匱乏總是很好對付的。
只是,黑暗中沒有人看到,她嘴角的那抹暫時被稱作笑容的表情,有些詭異。
她又摸索回到床沿坐下,雙手拼命搓熱從衣擺下面伸進去,覆蓋胃脘部,連續(xù)數(shù)次。然后,中指熟練地在腿膝蓋骨外側找到足三里,慢慢揉壓,讓自己的消化系統(tǒng)盡可能地吸收剛才的食物,又在太陽、大椎、尺澤等穴位按壓揉捏。
三十分鐘后,簡妍覺得自己稍微舒服了一點,心口的熱氣面積似乎大了些。
她對自己很滿意,躺回床上,慢慢思索這一切。
這一世,忠勇伯府不知怎的提前透露出要與林府結親的意思,而林若菡三天前無法拒絕自己繼妹林若瑩再三的熱情邀請,在漫天飄雪的花園里散步時,嚴冬時節(jié)不慎落入水中,下人慌亂無序的打撈,林若菡被救起時已經(jīng)奄奄一息。
繼母小簡氏擔心她住在原來的松濤苑人多煩心不能安心養(yǎng)病,無微不至地把她移到了花園偏僻處一個小跨院的后罩房里。可林若瑩沒有福氣消受繼母的好意,在僻靜到人跡罕至的小屋中,發(fā)高燒死去了。
上一世十七歲的林若菡剛剛結束自己短暫的一生,卻又回到了十四歲。她輕盈地站在那簡陋的床榻前,看著躺在上面年輕幾歲但同樣蒼白的自己,踟躕不已久久不愿上前。
所以,她才等來了簡妍。
身體還在一陣陣發(fā)寒顫抖,很不友好的一次次打斷了簡妍心潮澎湃激情滿滿的回憶。
躺了一會,簡妍又起身。
她的眼睛已經(jīng)適應了黑暗,她記起剛才吞饅頭的時候似乎看見角落處有個柜子,于是慢慢走過去,摸索著打開柜子。
手探進去,似乎是層空格,往下,手觸到了軟綿綿的東西。
簡妍摸索了一會,感覺是一床薄被和一件過冬的大襟夾襖。
這應該是一間下人住過的屋子,看來繼母十分憂心她的病情,來不及收拾完就匆匆用來給她養(yǎng)病了,正好給留給了她。
看來,繼母還真是一只極為好心的繼母,雖然比不上野外舐犢情深的飛禽走獸,比起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強/盜還是好多了。
這不,留了這些也許能讓她逃過一劫的好東西。
嗯,給你點贊!
把薄被鋪好,躺下,又把夾襖蓋在了發(fā)霉發(fā)潮的被子上,簡妍覺得自己慢慢全身都有了些熱氣,腦子也開始活絡起來,細細回想起了林若菡的前世。
好吧,怯懦的性格,孱弱的身體,哪怕重來一次也不愿再面對這樣的遭遇。
能夠理解。
蕭國成立百年,國富民強,太醫(yī)院人才濟濟。
左院判作為太醫(yī)院的第二把交椅,林清江能讓自己的嫡長女在安靜的后院中,盡情地鍛煉自身抵抗力而沒有出手相助,哪怕給予簡單的一劑草藥也未曾,甚至連基本的探望慰問也省略過去,以此來鍛煉女兒獨自戰(zhàn)勝病魔的堅韌心性和堅定意志,林清江應該是一個十分稱職的大夫和父親。
而且,簡妍認為,林清江還是一個心性豁達之人。
原配簡氏去世不到一年,尸骨未寒守孝時間未到,簡氏的庶妹小簡氏已經(jīng)登堂入室,明里照顧侄女暗里慰藉姐夫。林清江晚上鉆研藥理時,順便也鉆研一下紅袖添香的樂趣。所以,一年后前腳除孝后腳續(xù)弦,繼妹說是八個月的早產(chǎn)兒,卻身子骨比簡妍這個足月兒還硬朗。
林若菡和繼妹林若瑩一起長大,一年后又添了弟弟林若峻。
可這三個差不多年紀的孩子,讓林清江一眼就分出了高下。
林若菡三天兩頭生病,身體孱弱病病歪歪,除了一手還能看看的女紅刺繡,到八歲時連基本的湯頭歌也背不全。依稀記得林清江似乎在最早生病時看過她幾次,后來就沒了蹤跡。林若菡似乎很早就過上了生病靠躺,發(fā)燒靠扛的簡單又有挑戰(zhàn)的有趣日子。
而林若瑩和林若峻卻長得健康活潑,林若瑩七歲能辨認所有穴位,林若峻五歲能分清三百多種草藥。兩人無論是膝下承歡還是考校功課,林清江總是欣慰且滿意。
也許,上一世她早早離開,在林清江眼里,不過是沒有向疾病挑戰(zhàn)得當死有余辜而已。
再看小簡氏,林若菡的繼母,是她母親的庶妹,血脈相連,肯定也是關懷有加,照顧精心。
最顯著的表現(xiàn)就是,小簡氏因為林若菡從小身體不好,從來也不讓她接觸那些枯燥又深奧的醫(yī)學藥理,簡簡單單學些女孩子家女紅針織就行。至于看賬本管庶務之類的繁重活計,對養(yǎng)病不利,更是從來都是明令禁止的。
更加能肯定小簡氏一片慈母心腸的,要數(shù)林若菡出嫁時的嫁妝規(guī)模。
當年販藥起家富得流油卻沒有一官半職的簡家,嫡女能高攀當時的太醫(yī)院右判嫡子林清江是一件大喜事,林若菡的外祖母王氏將自己一半的嫁妝給了林若菡的母親簡嫣然。
王氏是當年江南首富“王百萬”的掌珠,王氏一半的嫁妝已經(jīng)讓林若菡母親當年出嫁時,延綿十里的紅妝至今還讓人津津樂道。
小簡氏在林若菡出嫁清點嫁妝時,告訴她林清江做主留了大半給妹妹和弟弟,這樣既免去林若菡管理偌大嫁妝的心煩,又能有個照顧妹妹和弟弟的好名聲。
如此,既能在再接下來的時間安心養(yǎng)好身子爭取為夫家開枝散葉,也能博個好名聲,以此在高嫁的忠勇伯府得到另眼相看。
簡妍認為,如此殫精竭慮為女兒打算的繼母,也委實算照顧周全計謀長遠了。
后來,林若瑩帶著大筆的嫁妝嫁給了百年醫(yī)藥世家李氏二房嫡長子。
林若峻繼承父親衣缽,成了一代名醫(yī),林家家財雄厚,懸壺濟世,林氏醫(yī)館名揚天下。
皆大歡喜。
說起夫家,忠勇伯章瀚志年輕有為,不到弱冠之年便立下赫赫戰(zhàn)功,更是在林清江陷入后宮紛爭險些落入牢獄之災時,曾經(jīng)伸出那雙大手輕輕拉扯了一把。
所以林府上下打心底里感謝這個矜貴的姑爺。
所以,林若菡在伯府的日子肯定是美好又舒心的。
不是,也得是。
忠勇伯章瀚志父親早亡,由寡母馬氏拉扯大,他對母親的敬意和愛戴如同浩瀚的星辰般廣闊和深遠。
可馬氏中意的兒媳婦人選是自己姨娘所出同胞弟弟的長女小馬氏,寶貝兒子在戰(zhàn)場浴血奮戰(zhàn)時,只有這個伶俐又善解人意的侄女,經(jīng)常會過府陪伴,送上一些親手制作的糕點,她也會歡喜地把兒子孝敬給她的珠釵毛皮打賞給她,兩人其樂融融。
可章瀚志把正妻職位給了那個病歪歪的林若菡,讓馬氏無法怨恨永遠也不會錯的寶貝兒子,只能把被小馬氏點燃的滿腔怒火發(fā)泄到林若菡身上,章瀚志眼中的溫婉纖弱,在馬氏眼中那就是不可饒恕的妖嬈狐媚。
章瀚志成親不到半年,離開母親和嬌妻去打仗,沒多久收到母親信函,稱林若菡嬌氣,立個規(guī)矩就立掉了一個孩子。章瀚志大掌一揮,立即親筆書信給慈母,言辭懇切又孝心滿滿地安慰她,沒關系,以后會有更多,一定讓她享受子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而那個躺在床上連熱水都喝不上一口的妻子,寫信肯定是沒有時間的,連捎帶問候一句似乎也因戰(zhàn)事吃緊而遺忘。
一年后章瀚志回京,和林若菡也恩愛了一段時間,在林若菡第二次懷孕五個月時,與表妹小馬氏游湖時又不慎落水。
林若菡再次流產(chǎn),血崩,生死未卜地躺在床上時,章瀚志正安慰因為侄女落水昏迷而悲傷不已的慈母。
終于,林若菡一尸兩命,
當然,因為沒有休妻或和離,林府也沒有來討要林若菡當年的嫁妝,到底是被馬杜玲送給了小馬氏還是被小馬氏孝敬了馬杜玲,至今成迷,反正,就是一筆糊涂賬。
當然,這些不重要。
沒多久,小馬氏在馬氏的促成下成了章瀚志的續(xù)弦。
亦是皆大歡喜。
很幸福很美滿的兩家人!
簡妍看著黑漆漆的帳頂,心里給他們豎起大拇指,豁開嘴呲著牙笑得相當開懷。
屋外,暗夜深沉,寒風凜冽。
窗戶縫隙中灌入冷風,簡妍裹緊了被褥,陷入沉睡。
只是,在失去意識前,她心里記得,其實有一句話沒來得及告訴林若菡。
這些話,她在上一世掰爛了,嚼碎了,和血吞卻咽不下去,膈得她心口疼了一輩子。
第二章
半夜雪停,樹枝被厚厚積雪覆蓋,不斷發(fā)出輕微的斷折聲。
天空未曾浮白,簡妍已經(jīng)睜開眼睛。
凝神聽去,遠處似乎有聲響。
那是正院的方向,簡妍猜測應該是從五品的左院判大人林清江起來準備去太醫(yī)院上值了。這么遠都能傳來,排場和陣仗應該不小。
簡妍探手扶額,高燒已退,可低燒持續(xù),全身酸痛無力,如再不治療,結果定很不美好。
哪怕有桶熱水也能救急。
簡妍起身,坐在床沿思索片刻,看著自己身上單薄的衣裙,拿起蓋在被褥上的灰撲撲的大襟夾襖穿好,隨便攏了攏頭發(fā),出門。
走出屋子,簡妍加快腳步,順著記憶往正院方向走了一刻鐘的功夫。
林府后院不小,走過后花園,繞過幾排房子,天開始蒙蒙亮。
地上積雪已被仆人掃過一遍,但簡妍的薄底繡鞋還是濕透,裙擺也濕了一大片,從腳底蔓延的冷意讓她把夾襖緊了又緊。
許是那件夾襖,讓她在天未大亮前順利走了這么多路。
可是,還沒走到正院門口,已經(jīng)有守門的婆子發(fā)現(xiàn),一看來人同自己一樣的大襟夾襖,橫眉瞪眼連聲喝斥,“站住,你是哪里當差的婆子?正院是你該來的地方?小心我回稟了夫人,打了板子趕出去,快滾!”
簡妍只做未聞,腳步不停,走到門口,剛要往里邁,只見那婆子一個箭步?jīng)_過來,兇神惡煞地出手就要來拽簡妍的胳膊。
簡妍頭也未回,伸手屈指,極為快速的在那婆子手肘處輕輕一頂。
一陣鉆心的酸麻傳來,婆子得不禁“哎呦”大喊,抱著胳膊“噗通”跌坐在了地上。
簡妍收手跨進門檻,只聽身后見那婆子扯起嗓子喊,“春梅姑娘,趕緊出來喲!有個婆子膽大包天地來正院殺人啦!”
剛走進回廊,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由遠及近地斥罵,“王三家的,一大早你瞎嚷嚷什么,驚動了老爺夫人,小心挨板子!”
沒幾息功夫,簡妍就和春梅迎面碰上了。
春梅只是三等,正院三等還進不了屋里伺候,可屋外的事她抓得牢牢的,蒙蒙亮的天色中,乍看見個穿著灰布大襟夾襖的人疾步走來,已經(jīng)知道不對,正要開口叫人攔下,卻聽正對面的人開口了。
那聲音,懶洋洋,卻犀利的很。
“春梅,去稟報,我要見父親?!?p> 春梅一驚,這明明是大小姐的聲音,可似乎很不對。
眼前之人穿著下人的粗布夾襖,卻一副主子的口吻,聲音冰冷,神情冷肅,整個人像是雪地里插著的一把冰劍。
春梅走上前細看,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不是說大小姐從湖里撈起后已經(jīng)昏迷三天,馬上就要……
怎么現(xiàn)在生龍活虎地出現(xiàn)在這里?
她也不施禮,只抬著眼皮開口,“老爺和夫人正在用早膳,大小姐請隨奴婢……”
可是,沒等她找借口把自己引開,簡妍繞過她徑直沿著回廊大步朝里走,春梅不敢拉扯只得跟在在她身后喊,希望屋里的姐姐們能聽見,“大小姐,大小姐,你隨奴婢到偏廳喝口茶,等老爺夫人用完早膳給你通稟……哎,大小姐,大小姐……”
簡妍頭也不回,走到抱廈門口,簾子一撩,一個十六七歲的婢女出現(xiàn)廊下,堵在門口,看見她愣了愣馬上回神,臉上堆笑,草草施了一禮,“大小姐真是早,用了早膳嗎,不如跟奴婢到……”
到了門口還能擋住我?就這么怕我見父親?
簡妍沒有看她,臺階處筆直站定,仿佛里面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需要盡孝的生身父親,聲音松緩且有條不紊,只是身體虛聲音微顫,卻讓人覺得她有無邊的怒火憋著不得發(fā)泄,“父親早安,若菡有事求見父親?!?p> 片刻,里面有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進來?!?p> 那個婢女只能讓開身,撩開簾子。
簡妍不緊不慢進入屋里。
屋子寬敞,擺設精致,炭盆火旺,香氣四溢。
八個侍女侍女按等級圍了兩層,有人端茶,有人布膳,有人執(zhí)盤,人多卻有條不紊,非常安靜有序。
一股暖氣撲面而來,簡妍忍不住一陣咳嗽,但她馬上止住,面前的男人讓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像,太像,幾乎一模一樣。
簡妍收斂心神,對上首坐著的一對中年男女屈膝福禮,“見過父親,”又似乎剛看見林清江身邊的人,輕飄飄的開口,“哦,簡姨娘也在?!?p> 林清江今年三十有五,五官清俊,身形挺拔,臉色紅潤,保養(yǎng)得宜,頜下短須整齊,眼神沉穩(wěn),年紀輕輕已頗有官威。
他看見簡妍的裝束,眉頭微不可察皺了皺,“何事?”
林清江對座的小簡氏滿身珠翠綾羅,特別是繁重發(fā)髻上一只精美絕倫的孔雀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微微轉動見幾乎映照得滿屋光華璀璨,可天生的矮胖身形,就是坐著也在林清江面前矮了整整一個半頭,她肥臉上倒是非常和時宜的掛起起了和藹的笑容,想要說幾句場面話,誰知她的嘴唇剛張開,就被林若菡順利搶了先。
“回父親,三日前女兒落水昏迷,簡姨娘擔心女兒在自己院子無法養(yǎng)病故移到后院小平房。可三日不見大夫問診、不見婢女伺候、不見溫水熱食,女兒高燒不退,昏睡中醒來只能自救,按壓穴位以暫時退燒保命,求見父親是想請父親賜藥賜食。若菡所求不多,尋常辛溫解表宣肺散寒的草藥,三劑即可。若無,請賜女兒干姜熱水若干,厚實被褥一床。女兒感激涕零,此恩永記不忘!”
簡妍沒空在心里對林清江別具一格的審美點贊,她話說得順口,話說得露骨,只差沒有指著小簡氏的鼻子罵她謀害嫡女了,也只差對著林清江虎毒食子的行為扇耳光了。
小簡氏顯然身經(jīng)百戰(zhàn),這點口舌力度她根本不懼,臉皮仿佛包裹了城墻般,她只是略微有些尷尬,但也馬上就恢復正常,她放下手中粥碗,盯著簡妍眼中寒芒一閃而過,瞥見林清江平靜但略帶詢問的眼神,立馬笑容溫婉,胖臉上吊梢眼眼神都很穩(wěn),“若菡許是病糊涂了,若無問診伺候,你早病得無法動彈,哪里能……”
簡妍聽見“若菡”的稱呼,心里不禁涌起一陣悲哀。
算了,老規(guī)矩,到了父親這邊,就用林若菡這個名字吧。
至少這個父親豁出去了,還能見上一面。
她仿佛沒有聽見小簡氏的話,兀自又朝林清江福身,“父親,女兒醒來頭痛欲裂,在風池穴按壓緩解,后又在太陽、大椎、尺澤等穴位揉壓,以泄寒邪,高燒稍退,現(xiàn)各處穴位尚留有按壓印記。女兒昨晚在落水三天后第一次進食,就冷水吃了三個冷饅頭,雙掌搓熱覆按胃脘,并揉按補益足三里。且女兒于平房角落中找到粗使仆婢所用夾襖,才有幸氣息尚存,故厚顏能前來求見父親,祈求父親看在血脈相連的份上,賞賜女兒一條活路。至于是否有人為女兒問診,是否有人伺候,父親只消問一問二門處婆子,即可全部知道。給女兒十個膽子,也絕對不敢妄言貌美如花的簡姨娘!”
林若菡竹筒倒豆,再次直白地罵面前黑心的兩夫妻謀害嫡女。
林清江卻仍然不動聲色,慢條斯理吃著眼前精致的早膳。
可剛才還淡定不已的簡姨娘,不怕被罵苛待嫡女,卻怕極了在清雅俊朗的丈夫面前,被指著鼻子罵她“貌美如花”。
她聽到那四個字,想起林若菡的生母,自己的嫡姐,身體不自覺有些僵硬,用余光偷偷掃了林清江一眼,發(fā)現(xiàn)他并不為所動,終于微微放松。
看了一眼施施然站著的只差沒有張牙舞爪的林若菡,一大清早,簡新巧只覺得有些肝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