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流云扇語聲凝重,他的面色卻流露出對于此地的不屑:“不僅是黑白無常,連閻羅地獄都存在,幕后之人真當自己是閻王!”
子夜傘聞言,立刻回憶起當日在天墉城時柳月英講述的刺客組織:“流云公子可還記得,當初在天墉城,柳月英曾說她一人一劍滅掉九獄九泉?”
流云扇微微頷首,顯然經子夜傘提醒也回憶起九獄九泉,轉而明白子夜傘話中隱藏的深意:“子夜姑娘認為柳老夫人未滅掉真正的九獄九泉,亦或是九獄九泉的核心人物被第一公子救下?”
“如今閻羅殿近在眼前,除流云扇剛剛的推測之外,還有其他可能嗎?”面對如此顯眼的真相,子夜傘實在懶得深思,轉而輕佻的問,“流云公子不跟上去瞧一瞧?”
流云扇無所謂子夜傘的態(tài)度,手中折扇輕轉,欣然道:“自是要跟過去瞧幾眼閻羅殿的?!?p> 流云扇說罷,施展輕功飛出占星臺,躍上宮殿群的琉璃瓦。
子夜傘施展輕功緊跟在流云扇身后,幾乎是亦步亦趨地踩在流云扇腳步踏過的位置。如此精準的步法,按理說應是極為耗費心神。
可是,子夜傘的語氣仍舊輕松從容:“流云公子若是瞧完閻羅殿之后,還要大鬧一番的話,千萬莫將妾身牽扯進去?!?p> 流云扇停在上書“溟泉獄”三個楷字的宮殿屋檐上,伸手掀開緊挨屋檐的一扇小窗,繼而施展輕功自小窗處飛入溟泉獄內,悄無聲息地落在溟泉獄的橫梁上。
子夜傘亦仿照流云扇的行動,潛入溟泉獄內,落在流云扇身旁的空處,順道輕輕合上方才流云扇推開的小窗。
因著溟泉獄主尚未坐到堂上,黑白無常二人正在緊盯杜潘、韓靖與阿九以防他三人掙脫鐵鏈逃走,加之此處宮殿高大輝宏,故而誰都未注意到橫梁上突然冒出來的流云扇與子夜傘。
流云扇謹慎起見,傳音入密與子夜傘:溟泉獄主攝刑亡橫死。
子夜傘聞言,不由得眉心緊蹙,傳音入密問道:如此排場,難道溟泉獄主真要審問一番死人不成?
流云扇微微頷首:興許溟泉獄主想要震懾杜潘大人、韓靖大人與阿九姑娘,以牽絲蠱控制十三具尸體表演一番審問的場面。
子夜傘聽罷流云扇的解釋,嗤笑道:這算哪門子震懾?杜潘與韓靖又不是不清楚牽絲蠱的作用。
事實確如子夜傘所言,因而流云扇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
流云扇索性不再多做無用之思,靜待溟泉獄主到來。
少頃,一襲黑衣花臉的溟泉獄主以類似唐陵的移形換影之術坐到堂上。
溟泉獄主紅唇微啟,聲音端的是詭譎陰森、雌雄莫辨:“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十三具尸體如子夜傘與流云扇先前所料想的一般,在牽絲蠱的操控之下,一一道出姓名。
十三具尸體很快報完姓氏名諱,隨即輪到杜潘、韓靖與阿九,三人不確定是否要實話實說。
只因此情此境之下,無論他三人是不按實話說,還是依照實話說,都有可能惹得溟泉獄主發(fā)難。
一旦溟泉獄主發(fā)難,以此地與外界相距甚遠的程度,除卻留在此地躲避溟泉獄主與黑白無常的抓捕,又或者與溟泉獄主拼命之外,根本沒有其他退路可言。
是故,杜潘、韓靖與阿九一時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溟泉獄主可無甚耐心等待杜潘、韓靖與阿九想明白退路之后再做答復,他陰惻惻地威脅:“你們跟在十三名死者身后來到閻羅殿,卻不愿將你們的名諱告知本官,莫非你們便是害死十三名死者的元兇?!”
杜潘自知不能繼續(xù)當啞巴躲避溟泉獄主的審問,當先模仿往日里受害的告狀之人,雙手抱拳坦然道:“下官杜潘,乃云娘的相公。因云娘含冤而死一事,來此追查。”
溟泉獄主聽罷杜潘所言,像模像樣地拿起桌案上一本書冊,翻閱一遍之后,微微頷首:“天一閣的杜大人所言不虛,本官定會給杜大人滿意的交代?!?p> 杜潘雙目微瞠,未料到此地的閻羅殿如此有模有樣,竟然連他的身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韓靖與阿九亦驚駭不已,當即放棄說謊話欺騙溟泉獄主的打算,轉而模仿杜潘的說辭:“草民韓靖、阿九,乃十七皇子的暗衛(wèi),為查明十七皇子被何人害死而追蹤到此地?!?p> 溟泉獄主聽罷韓靖與阿九所言,亦在桌案上拿起一本書冊閱覽。
趁此時機,子夜傘傳音入密與流云扇:溟泉獄主與朝廷有關?不然為何能查到杜潘的身世?
流云扇既不搖頭,也不頷首,顯然是無法給子夜傘的疑惑一個肯定答復:子夜姑娘忘記江湖里的天機閣,專門買賣秘密。
子夜傘頓時明白過來,不應當如此草率的下結論:是妾身想偏哩!
溟泉獄主把書冊翻來覆去一遍之后,意味深長道:“本官今日心情尚可,便不追究你三人擅闖溟泉獄之舉?!?p> 杜潘、韓靖與阿九只來得及松一口氣,便聽到溟泉獄主話鋒一轉:“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三人需得判斷出誰是害死你們重要之人的幕后兇手,方能安然無恙地離開此地?!?p> 杜潘、韓靖與阿九聞言面面相覷,不明白溟泉獄主此話何意。
然而,黑白無常早已等不及三人慢吞吞的言行舉止,拽住捆綁杜潘、韓靖與阿九的烏金鐵鏈,將他三人拖到一側,好讓十三具尸體按照死亡的先后順序排成一行,站在溟泉獄的中間,正對溟泉獄主。
橫梁之上,目睹這一幕的子夜傘奇怪地問:流云公子覺得溟泉獄主會如此簡單的放過他們?如今天下皆知,這些尸體是因當今天子而喪命于第一公子手中的。
流云扇如今已推斷出溟泉獄主的真正目的,當即解釋道:這十三具尸體究竟是第一公子殺死,還是第一公子的手下殺死?第一公子的手下姓甚名誰?長何模樣?從未有一絲半點的風聲。
子夜傘頓時從流云扇的解釋里明白溟泉獄主的意圖:如此一來,杜潘、韓靖與阿九可不好離開此地哩!
經常查案的杜潘也同流云扇一般,想明白溟泉獄主的意圖,繼而傳音入密與韓靖、阿九。
韓靖與阿九得知之后,神情皆不太輕松。
溟泉獄主可懶得理會杜潘、韓靖與阿九的心情。他像是人間的大理寺卿一般,揮袖間招來四名抬著大油鍋的鬼差。
甫一瞧見滋滋冒煙的油鍋,杜潘、韓靖與阿九的額頭與背脊上便兀地冒出細密的冷汗。
流云扇亦面色沉重,傳音入密與子夜傘,剖析道:你我坐壁旁觀,姑且能一直意識到十三具尸體乃是被牽絲蠱控制的活死人??墒牵排舜笕?、韓靖大人與阿九姑娘卻身臨其境,很難不被溟泉獄里的氛圍影響。
子夜傘興許當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面對眼下不感興致之事,冷冷淡淡的提醒流云扇:流云公子若要救人,切莫將妾身暴露。
流云扇無奈承諾:子夜姑娘放心,在下豈是拖旁人下水之輩?
流云扇說罷,繼續(xù)將注意集中到下方。
只聽溟泉獄主命令十三具尸體如實道來死亡時發(fā)生的一切異樣,且告誡十三具尸體:“如有半句作假,油鍋伺候!”
十三具尸體在牽絲蠱的控制下,立刻連連點頭告饒,乞求溟泉獄主不要把他們送入油鍋內煎炸。
溟泉獄主被十三具尸體的吱哇亂叫惹得心煩,怒喝一聲,使十三具尸體安靜下來之后,命令自死在大理寺牢獄內的侍童說起。
侍童“咚”的雙膝跪地,雙手抱拳高舉過頭,繼而重重的把腦門磕在地磚上,很快便在地磚上留下一灘血漬:“閻王老爺饒命?。⌒〉奈唇o鄭老爺送的飯食里下毒!鄭老爺真不是小的害死!閻王老爺明見——”
“本官只是溟泉獄主,當不得閻王老爺?!变槿z主怪里怪氣地否認侍童對他的敬稱。
剎那間,無論是立在一旁的杜潘、韓靖與阿九,還是藏在橫梁之上的流云扇與子夜傘,皆明白過來,此方閻羅殿里估摸確實存在九位獄主與一位閻王爺。
流云扇情不自禁地嘆息道:敵眾我寡,不好辦啊。
子夜傘只覺流云扇惺惺作態(tài),不由得出言相激:流云公子連敵人數(shù)量遠勝于你的金銀海都能闖過去,怎得懼怕起區(qū)區(qū)地宮?
流云扇耐心解釋道:子夜姑娘既然知道這里是地宮,莫非忘記地宮之上是梁都的皇宮?此地宮殿群建的非常精妙,若是纏斗時不小心破壞掉隨意一座宮殿里的某一根梁柱,指不定都能引起連串的倒塌。
不待流云扇繼續(xù)解釋清楚,子夜傘便恍然大悟:你是怕地宮的倒塌會牽連梁都皇宮塌陷?
流云扇微微頷首:然也。
子夜傘無所謂皇宮塌陷與否,因而只是不痛不癢地安慰流云扇幾句:流云公子憂國憂民之心,妾身佩服。
流云扇因著橫梁之下的侍童叫錯溟泉獄主稱謂而挨打一事,未將子夜傘不甚走心的奉承聽入耳中。
子夜傘覺得自討無趣,驀地扭過頭細細欣賞起溟泉獄主臉上斑斕的色彩來,似是要透過溟泉獄主的花臉,描摹出他的真實樣貌。
溟泉獄下方,挨了一通板子的侍童趴在地上,臉皮痛得一抽一搐,不敢再多說一句廢話,哆嗦道:“鄭老爺身死當日,小的和往常一樣,伺候大理寺的官老爺們。直到小的給鄭老爺送完飯食,回到后堂,都未出現(xiàn)異常?!?p> 侍童回憶完鄭伯被毒殺之日的場景后,又急急向溟泉獄主說自己身死之日的場景:“小的因為被大理寺的官老爺們懷疑被第一公子買通給鄭老爺下毒,于是被關入大理寺的牢獄內。牢獄里又冷又黑,小的迷迷糊糊昏睡過去。一覺睡醒之后,小的就出現(xiàn)在溟泉獄主面前?!?p> 溟泉獄主聽罷侍童毫無用處的狀詞,竟然未懲罰侍童,逼迫侍童再想出些不對勁之處,反而繼續(xù)審問起第二位死者——大理寺丞的愛子李郎。
大理寺丞的愛子約莫剛及冠,自幼在大理寺丞的熏陶下,長得一副清秀剛直的相貌,背脊挺拔,仿佛毫不懼怕溟泉獄主:“李某身死當夜,忽然覺得屋內熏香變得濃郁。李某本想招來侍女詢問熏香的異樣,豈料尚未言出,便陷入沉沉的夢境之中。待到李某再次蘇醒,便是在溟泉獄主面前?!?p> 伴隨大理寺丞愛子的話音落下,杜潘、韓靖與阿九不由得皺起眉頭。
只因他三人原本以為是無色無香無味的牽絲蠱作祟,豈料大理寺丞愛子卻嗅到濃郁的熏香。
橫梁之上,子夜傘注意到流云扇波瀾不驚的神態(tài),不由得問道:流云公子不覺得古怪?為何十三人是被同樣的東西害死,卻察覺出截然不同的異常。
流云扇淡然的解釋:天一閣和宮內暗衛(wèi)與大理寺交情不深,因而杜潘大人、韓靖大人與阿九姑娘不清楚大理寺丞的愛子嗅覺極其出色,堪比狗鼻子。
子夜傘立刻明白流云扇之意:操控十三具尸體的蠱師故意令他們說謊?
流云扇微微搖頭,否認子夜傘的猜疑:不一定是蠱師控制他們故意說謊,也可能是其他緣由讓某具尸體不得不說謊。
下方,溟泉獄主聽罷大理寺丞愛子的狀詞,亦未為難他,繼續(xù)問起第三位死者——杜潘的愛妻云娘。
杜潘面容緊繃,神情緊張。
縱使杜潘知道云娘已死,他仍舊不希望溟泉獄主以懲罰的名義破壞云娘的尸體。
好在云娘本是大家閨秀,不該說的話向來不會多說一句,她的聲音一如生前般溫柔:“稟溟泉獄主,妾身身死當日如往常一般在屋中刺繡,豈料暖風微醺,使妾身打起瞌睡。中途妾身食指的指腹被繡花針刺傷,妾身感覺到痛意,卻不愿醒來。待到妾身再次蘇醒,便是在溟泉獄主面前?!?p> 溟泉獄主微微頷首,證明云娘未說謊話。
云娘之后,余下十具尸體陸陸續(xù)續(xù)回憶完身死當日的情景。
包括十七皇子在內,皆是莫名其妙的昏睡過去,隨后便是一夢不醒。
聽罷十三具尸體的狀詞,溟泉獄主拍響驚堂木。
黑白無常上道的拽起烏金鐵鏈,把杜潘、韓靖與阿九三人帶到十三具尸體的前面,直面溟泉獄主。
溟泉獄主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的戲謔道:“本官被三位歷盡艱險來到閻羅殿,只為尋找重要之人的真正死因所感動,決定給你們一次機會——只要你們判斷出謀害你們重要之人的幕后兇手,本官便饒過你們的性命,且送還你們重要之人的尸體?!?p> 子夜傘若有所思:溟泉獄主此番話隱藏的深意是,謀害云娘與十七皇子的幕后真兇,杜潘、韓靖與阿九都認識?
流云扇微微頷首,順著子夜傘的思路道:杜潘大人、韓靖大人與阿九姑娘認識的幕后真兇,不僅是第一公子或者當今天子,還有近日來許許多多遇到過的其他人。
子夜傘聞言,不禁替杜潘、韓靖與阿九嘆息:在線索極少的情況下,從諸多曾經遇過的人里推斷出真兇,當真是道難題哩!
橫梁之下,杜潘、韓靖與阿九顯然也想到流云扇與子夜傘擔憂的問題,不免眉心緊皺,滿臉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