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泉獄主面上怪模怪樣的笑容第二次僵在臉上,顯然是因溟泉獄主未料到韓靖竟然能推斷出害死十七皇子的真正兇手。
溟泉獄主定定地注視韓靖良久,方緩緩開口,道出一連串刺激韓靖的言論:“你先前分明與死去的女刺客一般,根本不知道誰是真兇,故而胡言亂語。緣何女刺客一死,你便知道誰是真兇?莫非你是拿女刺客之死試探本官?”
韓靖胸膛起伏,竭力壓制住心底隱而未發(fā)的怒火:“既然閻羅殿溟泉獄都能存在,她逝去之后化作鬼魂告知我真相有何不可?”
韓靖拿溟泉獄主搪塞他的說辭反問溟泉獄主,整得溟泉獄主一時之間愣怔原地,險些不知道說些甚么。
須臾,溟泉獄主回過神來,面色陰沉,桀桀怪笑:“有意思,有意思。本官倒是不知,在這方溟泉獄中,死人的鬼魂不趕緊前來面見本官,反而徘徊在故人左右。”
“她是不是在裝死啊——”溟泉獄主話音未落,韓靖倏然瞪大雙目。
但見橫陳在地磚上的阿九尸體驀然僵直地站立起來,渾身肌膚眨眼間變得青白無光,唯獨唇瓣殷紅染血,宛如僵尸一般。
在韓靖幾欲弒人的目光里,阿九一蹦一跳到溟泉獄主身旁。
溟泉獄主狀似享受地沐浴在韓靖充滿殺意的目光里。
待到溟泉獄主目睹韓靖徹底平復(fù)下心緒,方無趣地望向慢吞吞重新走回殿中的杜潘:“既然杜大人已經(jīng)無礙,便與韓靖刺客一道尋找致使十四人真正死亡的兇手吧?!?p> “鑒于你二人心里對本官心存不滿,本官改變主意,只送你們其中一人返回陽世?!变槿z主趁機(jī)挑撥離間,“誰最先尋到害死十四人的真兇,誰便能活命?!?p> 韓靖聞言,不屑地口出譏諷之詞:“溟泉獄主好大的口氣!不怕風(fēng)大閃掉舌頭?”
流云扇在橫梁之上瞧得清楚,此刻的韓靖已經(jīng)不在乎溟泉獄主是否會突然發(fā)難。甚至于,韓靖正在等溟泉獄主發(fā)難,以便令他有理由放棄當(dāng)今天子的密令,轉(zhuǎn)而大鬧一番溟泉獄,殺死溟泉獄主與黑白無常,為阿九報仇雪恨。
許是溟泉獄主頗為期待即將到來的好戲,許是溟泉獄主猜到韓靖的心思故意而為??偠灾鎸n靖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溟泉獄主不僅不惱怒,反而陰聲怪氣道:“韓靖刺客欲與第一公子動手?”
韓靖頓時不言不語,沉默以對。
杜潘因著對害死阿九,而對韓靖心存愧疚。
杜潘見溟泉獄主拿大宗師第一公子威脅韓靖,當(dāng)即插嘴打斷韓靖與溟泉獄主的口舌交鋒,狀似奇怪道:“煩請溟泉獄主告知下官,第十四位死者是誰?”
“還是杜大人輕易便察覺出本官話中的重點?!变槿z主一面不甚誠心的贊賞杜潘,一面冷嘲熱諷韓靖,唯恐他二人不離心,“第十四位死者自然是最初死在大理寺公堂上的鄭伯??!”
“鄭伯?!”杜潘與韓靖異口同聲地驚呼,顯然是未料到鄭伯當(dāng)真被送回閻羅殿內(nèi)。
而且,依溟泉獄主話中之意,鄭伯之死似是與第一公子無關(guān)。
溟泉獄主輕哼一聲,繼續(xù)刺激韓靖與杜潘,以盼他二人互相搏命:“杜大人審問斷案的能力一流,若是不先殺杜大人,韓靖刺客注定要留在溟泉獄與本官相伴殘生?!?p> 杜潘此時重傷在身,聽罷溟泉獄主的挑撥離間,又思及自己體內(nèi)的筮心蠱,瞬間變化臉色,故作戒備地望向韓靖:“韓靖大人,接下來請你我防備好彼此。”
韓靖看上去既未受到溟泉獄主的言語挑撥,也未在意杜潘是真是假的戒備,冷漠如一尊冰雪雕刻的人像:“理當(dāng)如此?!?p> 藏在橫梁之上的流云扇與子夜傘,親眼目睹溟泉獄主的挑撥離間未對韓靖與杜潘造成太多影響,不免心底贊嘆他二人的品性之高潔。
不過,子夜傘此刻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流云公子斷案如神,想必已經(jīng)知道究竟是何人謀劃殺死的這十四人?
豈料流云扇搖頭否認(rèn):若只是害死十三人的真兇,在下倒是有考慮過何人的嫌疑最大。可是鄭伯一出,在下便不大敢確定了。
聽到流云扇猜出可能殺死十三人的真兇,子夜傘好奇心驟起,緊追不舍地詢問:既然如此,流云公子便只說殺死十三人的真兇唄!
流云扇拗不過子夜傘的緊緊相逼,只得略顯心虛地小聲道:約莫是伊寒蠱師。
子夜傘神情微妙,似是不相信流云扇所言:流云公子為何會懷疑到伊寒蠱師?妾身可是記得,在天墉城時,伊寒蠱師在梁意之手里死而逃生之舉。何況,當(dāng)今天子可是邀請伊寒蠱師排查宮內(nèi)蠱蟲——
子夜傘話到此處,忽然停頓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正是因為伊寒蠱師排查過宮中蠱蟲之后,當(dāng)今天子的體內(nèi)卻仍暗藏蠱蟲,所以伊寒蠱師的嫌疑最大!
流云扇微微頷首:然也。在下最初便是這樣認(rèn)為的。
子夜傘聽出流云扇話外之意,繼續(xù)詢問:流云公子為何眼下突然改變想法?莫非是因為溟泉獄主所謂的真正幕后兇手?
流云扇再次頷首:子夜姑娘果然是在下的朋友,深知在下心中所想。
不待子夜傘嫌棄“流云扇的朋友”這一說辭,流云扇速速道出原委:伊寒蠱師如此明顯的異常,杜潘大人與韓靖大人必然能夠猜到。但溟泉獄主的得意模樣,顯然是幕后兇手不簡單,不大可能只是能夠輕易讓杜潘與韓靖猜到的伊寒蠱師一人。
子夜傘饒有興致地注視著皺眉苦思的杜潘與韓靖:如此一來,便重新回到伊寒蠱師究竟是聽從于誰的命令而犯下十四起兇案。
流云扇若有所思道:究竟是當(dāng)今天子,還是第一公子,端看鄭伯能夠提供的線索。
流云扇話音甫一落下,橫梁之下的杜潘似乎亦想到此處,兀自雙手抱拳詢問溟泉獄主:“下官如今在十三具尸體上已經(jīng)收獲不到太多線索,不知溟泉獄主可否將鄭伯請來,容下官詢問一二?”
藏在暗處的流云扇眉眼含笑,似是覺得杜潘此番詢問頗符合他的心意。
溟泉獄主聞言,當(dāng)即從百無聊賴的呆愣中抽回心神,似乎也因著早已料到杜潘的詢問而心情愉悅,袍袖一揮——
霎時,鄭伯的尸體自溟泉獄主正上方的橫梁上翩然落下。
同樣藏在橫梁之上的流云扇與子夜傘驀然愣怔,旋即明白過來橫梁之上恐有機(jī)關(guān)暗道。
思及此處,流云扇與子夜傘二人愈發(fā)謹(jǐn)慎小心。
卻說落在杜潘面前的鄭伯尸體——因著被溟泉獄主種入蠱蟲,以至于不敗不腐不爛不臭,靈巧生動宛如活人一般。
杜潘瞧見鄭伯走到他面前之后,未再整些虛頭巴腦的禮節(jié),急急詢問道:“鄭伯可曾記得侍童送飯時有何異樣?”
鄭伯搖頭否認(rèn):“未曾察覺到甚么異常。給老朽送飯食的侍童與尋常人家里的侍童無甚兩樣,神態(tài)恭敬,面含笑容?!?p> 杜潘微微點頭,示意此事告一段落。繼而問出下一個疑點:“鄭伯身死當(dāng)日,可曾接觸過陛下的身體?”
鄭伯原本嚴(yán)肅的面容上,驀地露出個稍顯滑稽的驚詫神情:“老朽趕到京城只為主人鳴冤,為何要觸碰梁淳?!”
杜潘簡短的解釋道:“本官只是怕你與陛下身體接觸時,被種入寄存在陛下體內(nèi)的蠱蟲。既然鄭伯未接觸過陛下,想來你的死因確實與蠱蟲無關(guān)。”
立在一旁的韓靖聞言,不由得做出推論:“如此說來,鄭伯確是死于毒殺,殺死鄭伯的真兇與殺死其余十三人的真兇非是一人?!?p> 溟泉獄主聞言,忽而揮手撤去一旁端油鍋的鬼差。
不僅杜潘與韓靖覺得詫異,流云扇與子夜傘亦感到奇怪,皆在心中升起萬分戒備。
但見溟泉獄主輕輕振袖,周身頓時冒出十六道黑霧般的內(nèi)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走在整座大殿的地磚上。
黑霧般的內(nèi)勁如靈蛇出洞,每掀起一塊溟泉獄里的地磚,地磚之下便竄出一抹躍動的火焰。
不過短短幾息,溟泉獄便化作火海煉獄。
火海不知被何機(jī)關(guān)控制,未朝別處蔓延,亦未將溟泉獄燒成灰燼,而是被控制在掀起的地磚內(nèi),仿佛是種在地磚里的束束火花。
火焰的熱度令橫梁之上的流云扇與子夜傘都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內(nèi)勁外化擋住沖天熱氣。
何況橫梁之下被火焰包圍的杜潘與韓靖?
杜潘被火光映照的通紅臉龐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細(xì)小汗珠,他抬起衣袖擦擦額汗,繼而小心地詢問:“不知溟泉獄主此舉何意?”
溟泉獄主似乎早已習(xí)慣火海機(jī)關(guān),以至于全然不受火海影響,悠哉游哉道:“鑒于杜大人與韓靖刺客武功過高,鬼差般來的油鍋無法震懾二位,本官只好招來火海地獄?!?p> 溟泉獄主說得好似他才是被逼無奈的一方。
韓靖嘴角略微下撇,不屑嗤笑。
溟泉獄主見狀,忽然一改先前無所謂的看戲姿態(tài),充滿壓迫性地逼問韓靖:“韓靖刺客,你確認(rèn)殺死鄭伯的兇手與殺死十三人的兇手不是一人嗎?”
韓靖一字一頓道:“我、確、認(rèn)?!?p> “好!哈哈哈哈哈!”溟泉獄主驀地仰天長笑,擊掌而嘆,“推斷得不錯?!?p> 卻在下一瞬,溟泉獄主兀地收起笑容,變換臉色,望向杜潘,似離間似提醒:“分明是杜大人在審問推斷,結(jié)論卻被韓靖刺客搶去,本官真是替杜大人寒心吶?!?p> 杜潘裝作因溟泉獄主的勸誡而氣急敗壞的模樣:“溟泉獄主言之有理,看來下官審問推斷之前,得先道出明確的結(jié)論。”
溟泉獄主微微頷首,唇角幾乎裂到耳根,形成一派猙獰的笑容,猶如處在蛛網(wǎng)中間等待獵物上鉤的毒蜘蛛。
杜潘只當(dāng)未瞧見溟泉獄主的幸災(zāi)樂禍,沉思片刻后,忽然雙手抱拳道:“下官認(rèn)為謀害鄭伯之人應(yīng)是陛下——梁淳。”
韓靖不敢置信地反駁:“怎么可能是陛下?難道不是第一公子?!”
溟泉獄主為杜潘與韓靖二人終于出現(xiàn)分歧而嘆道:“真是不容易?。”竟倬谷荒苣慷枚糯笕伺c韓靖刺客的爭執(zhí)?!?p> “杜大人快細(xì)細(xì)將推斷道來?!变槿z主上半身前傾,迫不及待地催促杜潘。
杜潘微微頷首:“下官道出推斷之前,需得再問鄭伯幾個問題?!?p> 鄭伯的尸體在牽絲蠱的控制下及時答復(fù)杜潘:“杜大人請問,老朽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敢問如今的第一公子是什么性情的人?”杜潘的問題突然從鄭伯身死之前的異常躍到第一公子身上,不免令韓靖與溟泉獄主略感詫異。
倒是橫梁之上的流云扇與子夜傘似有所悟。
鄭伯似是憶起照顧第一公子時的往事,和藹可掬道:“公子繼承了家主的劍術(shù)與說一不二的誠。”
杜潘得到想要的答復(fù),試探地問:“鄭伯上梁都告御狀,可是第一公子準(zhǔn)許?”
鄭伯鄭重道:“不錯,公子得知老朽欲來梁都告御狀之后,相當(dāng)支持老朽。因而,老朽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是公子害得老朽命喪黃泉!”
韓靖聽到此處,忍不住出聲打斷:“知人知面不知心?!?p> “呸!”鄭伯氣得朝韓靖狠啐一口,“公子與旁的小人不同!”
“鄭伯稍安勿躁?!倍排穗S口勸慰一句鄭伯的尸體,轉(zhuǎn)而問起侍童,“你端給鄭伯的飯菜確是從大理寺后廚所得?不許撒謊!想清楚之后再答復(fù)本官?!?p> 侍童被杜潘的一席話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的,小的……確實是從大理寺后廚端的飯菜??!只是,只是小的途中與另一端飯的侍衛(wèi)大人撞上,幸而侍衛(wèi)大人眼疾手快,才沒讓小的手中飯菜打翻在地?!?p> “因為怕旁人怪罪與你,你便未說出這段經(jīng)歷。”杜潘不由得嘆息一聲,繼而厲聲質(zhì)問,“事已至此,還不速速將你撞到的侍衛(wèi)長相如實道來!”
侍童皺起粗粗的八字眉,苦思冥想良久,突然雀躍道:“小的記起來啦!他當(dāng)日穿的是一襲黑衣,但是沒有拿黑布遮住臉,像這位刺客似的——”
侍童邊說邊手指韓靖:“不過,小的撞到的侍衛(wèi)大人,眼睛又大又圓又亮,賊愛笑,一笑露出對尖尖的虎牙,瞧著脾氣賊好——”
“十九?!”韓靖驀地驚呼打斷侍童的回憶。
杜潘瞅瞅韓靖,又望向高坐在上的溟泉獄主:“如今韓靖大人已經(jīng)確定與侍童在半道相撞的侍衛(wèi)乃是宮內(nèi)刺客十九,當(dāng)日之事也該水落石出?!?p> “無非是鄭伯告御狀之舉惹怒陛下。陛下明面上無所謂,一派寬宏大度,實則心存不滿,派十九故意與送飯侍童相撞,借機(jī)下毒謀殺鄭伯,順道將一灘濁水引到第一公子頭上?!痹S是當(dāng)今天子未出現(xiàn)在杜潘面前,杜潘毫無所懼,一氣呵成道,“可謂一石二鳥之計?!?p> “杜大人推斷得妙啊?!变槿z主頗為夸張地?fù)粽瀑潎@。
伴隨溟泉獄主的話音與掌聲落下,環(huán)繞在韓靖周遭的火焰倏然竄得如人一般高。
與之相對的是環(huán)繞杜潘周遭的火焰,猛然從杜潘的腰間下降到杜潘的小腿肚邊。
溟泉獄主幸災(zāi)樂禍的威脅再次響起:“眼下杜大人已經(jīng)推斷出害死鄭伯的真兇。韓靖刺客若是想活命,必須比杜大人提前推斷出害死其余十三人的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