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講的都是真的?!?p> “你要說什么,我都知道?!睏钋逡豢粗稳缡牵安蝗粑襾碚f吧。”
不待段如是回應(yīng),楊清一就自顧自地開口:“光宗生有七子,活下來的卻只有兩個。一個是皇上,一個便是王爺?!?p> “他的母妃劉氏,因為得不到寵信,常年抑郁,在他四歲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光宗把他交給了一位李選侍——當(dāng)時宮中,有兩位李選侍,因此為了區(qū)分,人們把這兩位選侍分別稱為西李、東李。這里的這一位就是西李?!?p> 朱由檢出生的時候,當(dāng)時的皇上是他的祖父萬歷。他的父親泰昌不受萬歷待見,因此日子也是如履薄冰,孫子就更不會在意了。萬歷死后,泰昌上臺,然而僅僅只當(dāng)了一個月的皇帝就死了。這就是明末歷史上三大案之一——紅丸案。
楊清一頓了頓,她看了一眼段如是,段如是認(rèn)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便又繼續(xù)道:“西李是一位刁蠻潑辣的主,卻很得光宗喜歡。可想而知,她對信王的撫養(yǎng),會是怎樣的苛刻。五年后,皇上的生母王氏也去世,光宗又將皇上也送到了西李宮中。西李的頤指氣使也是愈發(fā)地厲害,當(dāng)時皇上只有十四,王爺不過九歲。兩人相依為命。后來西李生了八公主,無暇照顧,撫養(yǎng)他們的,便是東李?!?p> 段如是不置可否。
“與西李不同,東李卻是仁慈寬儉。她心地善良、有母性、待人寬和、生活樸素。不像在西李宮中無人疼愛,東李是王爺莫大的慰藉。不僅如此,她在給予母愛的同時,也傳授了較為端正的人品。只是后來皇上登基,王爺被封王后不久,東李便因為小人的欺壓病逝了。”
段如是微微有些驚訝,沒想到她竟然能將這一段往事說的如此透徹。楊清一見狀,心中感嘆,自己所知是后人所寫的歷史,避諱自然少了很多了。
“我說的可對?”
“你了解的很深?!倍稳缡翘谷坏溃爸皇怯幸稽c(diǎn),你并不是他,有些情感,微妙至極,我們其實只是管中窺豹而已?!?p> “東李人雖然好,確實如你所說,只是當(dāng)時的情況,其實所有人心中都有數(shù),東李蘭心蕙質(zhì),更是明白當(dāng)時的皇上的地位,將來又會是什么人?!?p> 楊清一微愕,卻聽段如是繼續(xù)道:“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東李對皇上的照顧會更細(xì)心,無微不至。雖然由檢年紀(jì)尚小,可是從小的遭遇便讓他更為敏感,他不可能看不出東李這微微的偏心。”
“小孩子嘛,就是喜歡吃糖,如若給皇上的和給他的一樣,那么這糖自然是美味萬分。可是給了他一顆,卻給了別人三顆,即使這糖味道再好,卻也微微有些變味了?!?p> 楊清一似乎從來沒想到這一點(diǎn),這會聽段如是的真言,她隱隱有些預(yù)感。
“即便如此,由檢卻也知道皇上對他不差,那段在西李宮中相依為命的日子恍若昨日,他不會僅僅因為這個就去嫉妒、討厭皇上,即使心中有一些苦澀。畢竟他出生卑微,自己又是皇五子,得不到關(guān)注倒是常理。”
“皇上的心思并不細(xì)膩,可是小孩子藏不住什么心事。由檢的悶悶不樂,皇上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噬媳扔蓹z大了五歲,可是卻不如由檢早熟,盡管如此,他還是每天會想盡辦法逗弟弟開心,想讓他開心起來?!?p> 楊清一看著段如是意有所指的眼神,終于明白,天啟在朱由檢心中不是無所作為的皇上,而是那個一心呵護(hù)著弟弟的朱由校。
盡管朱由校放任閹黨坐大,盡管東李的死跟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太監(jiān)離不開關(guān)系,可是她想,他也許從來就沒有怪罪過他的哥哥。
因為在他心中,天啟也是一個可憐人。
段如是看著楊清一不再安然的神色,安慰一般摸了摸她的頭,又繼續(xù)道:“皇上的用心填補(bǔ)了由檢心中感情的缺失,他不再介意東李的偏心,因為他不僅僅得到了母愛,他還得到了更為難得的手足之情?!?p> “現(xiàn)在你明白了?”
楊清一不說話。
“這些不是我猜的,是由檢告訴我的?!币姉钋逡怀泽@地看著他,段如是又道:“兩年前我和你一樣,也說了類似的話,只是不像你這樣......”
楊清一了然點(diǎn)了點(diǎn),大概是不像她這么激進(jìn)吧。
“更何況,我感激于他,在外幾年打拼,更是明白這世上的事情其中深淺。我去打聽了許多,最后選擇親自去問他?!?p> “他淡淡地講了幾句,我卻明白了很多。因為......”段如是頓了頓,“這種情緒,小時候我們都有過?!?p> “你把皇上說的那樣一無是處,你否定的早已不是皇上了?!?p> 楊清一抿了抿唇,垂下了眼,忍不住又拿起書桌上那張他親手寫的詩句。
幾時歸去做個閑人?
如若不是生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明末,他又何須隱忍?也許他真的會每日唱歌作曲彈琴,詩興大發(fā)便作詩,酒癮上來就喝酒。
她以為她能夠完全理解她,原來真的如如是所說,不能感同身受......
她回想起那日他的暴怒,平日里總是讓人覺得生人勿近,那日她竟然以那樣的方式感受到了他的情緒......
其實他也是個護(hù)短的人吧?即使朱由校再怎么不作為,再怎么不是個好皇帝,可是他認(rèn)定他是他的哥哥,是他護(hù)著的人,便再也不管其他。
也許即使到了最后那一刻,他也沒有想過要怪罪朱由校。
“是他讓你找我說這些的嗎?”楊清一輕輕地問。
“自然不是,他怎么可能?是徐應(yīng)元告訴我這些的?!彼麌@氣,“來找你之前,我去找他,他跟我下了一盤棋,他雖然什么也沒有說,我卻感受到了他的傷心?!?p> “別再賭氣了,人生無常,我們哪有這么多時間置氣?”
楊清一心底最深、最軟的那根心弦被挑起。
是啊,人生無常。
大明王朝不過還有十八年,也意味著他不過還有十八年的生命。她不是下定決心要盡她所能讓他快樂,不讓他難過,不辜負(fù)他的信任嗎?
更何況,她已經(jīng)決定要離開,根本沒有十八年。
楊清一沉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