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正殿之中便擺上了一架古箏。
倒又是一把好琴。楊清一一眼就辨別出來,不禁又想起了朱由檢的那個琴房,這世間的好東西可都被皇家占盡了。
楊清一定了定神,想著張嫣方才的要求,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首又一首的曲子,她一一排出后,最后鎖定了一首。
她坐到琴前,好久沒有練琴讓她的手不免有些生疏。然而這首曲子于她而言太過熟悉了。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伸出手按了一個泛音,琴聲隨之流淌而來。
開始是悠然自得的飄逸灑脫,殿中所有有人都一下子沉浸在了樂曲之中。主題音一下子不斷變化重復(fù)著,音調(diào)卻不斷在移位,又不時加入新的音調(diào)。這種呼應(yīng)像是一問一答,充滿著情趣之味。
殿中所有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生怕給這首完美的曲子徒增瑕疵。楊清一感受到這種集中的情緒,她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又運用了潑刺和三彈的技法,造成了強(qiáng)烈音響,又應(yīng)和著切分的節(jié)奏,仿佛能聽到在高山巍巍之中,一位怡然自得的樵夫快活的斧伐聲。
一曲將近,楊清一的手指不斷撥動著琴弦,將滾拂技法運用得淋漓盡致,又形成了一個酣暢淋漓的高潮。
停了。
整個殿中鴉雀無聲,從大大小小的宮女到上位的張嫣,似乎都仍然沉浸在方才的一曲之中。
楊清一面色清冷,她緩緩起身,從琴前繞出來走到正殿中央,欠了個身道:“奴婢獻(xiàn)丑了?!?p> 話一出口,將所有人都驚醒,張嫣似是如夢初醒一般,神色仍然有些恍惚,眼神極為復(fù)雜。“哪里是獻(xiàn)丑,上回本宮便說了,宮里的樂師也不及你。如今再聽,上次倒是淺譽(yù)你了?!睆堟涛⑽@氣,眼神漸漸有些飄遠(yuǎn),“倒是勾起了本宮尚未嫁進(jìn)宮時,在家中時候無憂無慮的那段日子了?!睆堟虥]有再說下去,也不能再說下去。
她似乎是真的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之中,她神色微微有些憂傷,問道:“這是什么曲子?竟是如此驚艷。”
楊清一微微一笑,清聲道:“古今興廢有若反掌,青山綠水則固無恙。千載得失是非,盡付漁樵一話而已。”她看著張嫣的眼睛,眼神溫柔似是安慰,“這一曲是《漁樵問答》。”
張嫣驚訝道:“這竟是《漁樵問答》?從前只是聽聞過這一曲子的名聲,今日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彈奏?!?p> 話音剛落,張嫣一邊站著的銀翹也笑著附和:“楊姑娘的琴技當(dāng)真是一絕。奴婢倒是曾經(jīng)有幸聽過這一曲,只不過絕對沒有姑娘這一首這么驚艷?!彼χ聪驐钋逡唬壑袧M是贊嘆,“姑娘是做了一些改編嗎?雖然奴婢粗鄙,不甚懂琴,但上回那一曲畢竟是名曲,在宴會上聽過一遍就在心上,卻與姑娘這一曲,是不同的。”
楊清一心中微驚,隨即又反應(yīng)過來。
改編?不同?
倒是確有此可能。
這曲子年代久遠(yuǎn),又有些失傳,傳到現(xiàn)代之后版本眾多,有三十多種,她背下來的樂譜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幾百年的流傳,況且技術(shù)又不發(fā)達(dá),有諸多錯訛也是正常。
念至此,她點了點頭,柔聲道:“這曲子是名家之作,奴婢本不該擅自改動??烧且驗橄矚g得緊,所以便忍不住加了些自己的情感在里頭。奴婢彈奏的不過是曲意深長之中的冰山一角罷了,希望皇后不要見怪才是?!?p> “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櫓聲之欸乃,皆隱隱現(xiàn)于指下?!睆堟搪冻鲆粋€贊許的笑容,“丫頭,再謙虛可就不行了。銀翹這丫頭,年紀(jì)雖輕,不過也算是見過不少大場面。既然她也這么說了,說明你的改編其實是恰到好處的?!?p> “更何況曲子有了靈魂才算是音樂,寫曲的人是他的情感,琴師彈奏這曲子,又是琴聲自己的情感了。每個聽的人聽了,又是聽著自己的故事了。你這個‘忍不住’,倒真是極好的了?!?p> 聽到張嫣這一番話,楊清一有些驚訝。她原先還以為她確是不通琴技,如今想來不過是人家的謙虛罷了,她竟然是當(dāng)真了。她心中自嘲一聲,聽多了贊嘆,以為自己能做到不驕,原來自己已經(jīng)潛移默化地將贊美當(dāng)真了。張嫣怎么可能真的不通琴技?五千人中選出的第一佳人,中國古代五大艷后之一,怎么可能不是才貌藝俱全?
她不過是自謙,不過是入宮久了手生,長時間沒彈罷了。
“謝皇后娘娘夸獎,若是您以后還想再聽,奴婢一定隨叫隨到?!睏钋逡恍σ庥?。
張嫣笑著點了點頭,“本宮心情確是好多了,想要什么賞賜?本宮都會盡量滿足你?!?p> 楊清一一愣,心中道,她給的起的,她都不想要。
她要的是自由,她又如何能給?
楊清一搖了搖頭,“民女別無所求?!?p> 張嫣的笑容漸漸收斂,楊清一看著她心中愕然,本以為張嫣會隨意打賞,不過看她的神色......可似乎也不像是生氣。
正當(dāng)她疑惑之時,張嫣又開口了,卻不是對她說的。“你們都下去吧?!睆堟虛]了揮手,示意所有的宮女們都退下。
“是。”不大會功夫,整個大殿之中竟然只剩下了張嫣、銀翹與她。
“來,你跟本宮進(jìn)來?!睆堟陶酒鹕砭屯镂葑?,楊清一一驚,坤寧宮正殿的里屋......這個張嫣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敢多問多停留,她立馬也跟在了后邊一同進(jìn)去。
里屋不像是正殿的金碧輝煌,雖說每一物件都是奢侈珍貴之物,但是已經(jīng)十分內(nèi)斂,那分雍容的氣質(zhì)更甚,卻少了些隱隱的壓迫感。
楊清一不敢多看,繼續(xù)眼觀鼻鼻觀心地走著。
不一會兒,張嫣便走到座位前坐下,她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楊清一心中微微有些慌張,這種讓人完全看不出心思的眼神,讓人摸不著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