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這就去見姨媽,”蔣夢云將記錄的紙張全數(shù)收好,又想到什么,“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朵兒冷哼了一聲,沒有開口。
蔣夢云這才說道:“那個冰兒,我們暫時不會動她,你的事,我也自會想辦法將風聲壓下去。方才我已叫御膳房備了一桌上好的飯菜,恰逢今日宮中大宴,還有些時間,姑娘盡快享用吧?!?p> 說罷,她才轉(zhuǎn)身離去。
朵兒緊緊抿著雙唇,神色復雜,卻沒再說一句話。
守著的宮人此時已完全沉淪在蔣夢云的個人魅力當中,雖然不明白她們究竟在說什么,也知道朵兒這個硬茬被拿下肯定是好事。
御膳房的人端來好酒好菜時,便不曾有任何阻攔。
這邊的動靜,薛皇后那里幾乎同時得到了消息。
她的心情霎時一掃陰霾,就連為二皇子忙碌慶功宴時的臉色也好看了很多。
敵國的間者伏誅,這可是大事,更何況是這害得太子聲名掃地,害得她顏面盡失的賤人。
若不是宮中大宴在即,薛皇后真恨不能現(xiàn)在就去將她再狠狠凌辱一番,以泄心頭之憤。
蔣夢云來得也快,薛皇后這里才得了消息不久,那邊一身素色衣衫的她便也到了。
她舉止優(yōu)雅,態(tài)度恭敬:“姨媽,夢云幸不辱命。”
接下來的細節(jié)自然要待宴會結(jié)束才能再詳談,薛皇后雖然心癢難耐,也不得不按穩(wěn)住心神按下不提。
她很滿意,很欣慰,但到底還能沉得住氣,不過心情畢竟不錯,因此話都比平日里多說了兩句。
“你年前雖已入宮,但這樣的大宴還是頭一次參加,本宮已將你和幾位公主安排在一道。對了,今日禮親王和睿親王也要來,你回大梁之后,還不曾見到過吧?”
不知不覺間,薛皇后與她說話的語氣都有了變化,之前一直都是“入我大梁”,現(xiàn)下卻成了“回大梁”。
雖只是一個小小用詞上的不同,卻可見至少此刻,是已經(jīng)接納了她。
不過這睿親王她倒是知道,可禮親王?
她腦內(nèi)迅速思量,很快便將人對上了號,面上卻絲毫不顯:“是,尚不曾見?!?p> 事實上,大梁國的親王封號都是固定的,禮、睿、恭、怡,豫、肅、鄭、莊,世襲罔替,自大梁建國以來,這八個封號的親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而禮親王作為八王之首,少說也有十來個。
老祖宗延續(xù)下來的規(guī)矩,從前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可誰知到了當今圣上這一輩,偏偏生出了許多是非。
大梁國地處北方,男人多是彪形大漢,女人也頗顯雄壯粗獷,總得說來,長相上并沒有優(yōu)勢。
雖然宮里每四年就會招進一批美人,但因為美人本身的質(zhì)量有限,因此繁衍至今,大梁皇室的容貌也僅僅可算清秀,絕說不上好看。
但就是這樣一群普通長相的人當中,偏偏生出了祁王這樣的人。
大梁國姓墨氏,祁王名湛,字子祁,幾年前老禮親王去世,作為世子的他便世襲了親王爵位,封號不變。
但這位禮親王,實在是當世一等一的人物,即便蔣夢云遠在寧國,也曾聽過不少關(guān)于他的傳說。
與那些五大三粗只知喊打喊殺的梁國人不同,這墨子祁生得很是俊俏儒雅,脾氣也極為溫和端方。
他博古通今,滿腹經(jīng)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一曲《望雨聽江》,更成了名士間交流必備的曲目。
都說文人相輕,同美相妒,可天下才子卻還是對墨子祁格外推崇。
蔣夢云記得當初在寧國時,還曾聽人彈奏過他那首曲子,的確好似天籟,余音繞梁,經(jīng)久不息,堪稱絕響。
在如此亂世,豪杰輩出,一個敵國王爺能靠著自身的才華得到眾人如此好評,實在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許也正因如此,他在大梁的地位非同一般,雖說是個閑散王爺,卻有極大的號召力。
那固定模式的“禮親王”封號也頗遭人詬病,都覺得這個刻板的封號根本無法代表他這個人,因此皆以“祁王”代之,那禮親王的封號倒很少用了。
薛皇后笑了笑,片刻后似不經(jīng)意間反問道:“你知曉禮親王此人?”
這態(tài)度看似親近實則疏遠,且絕口不肯提“祁王”二字,這里頭關(guān)系怕是有些微妙。
正想著該怎么回答,卻聽她又自顧自道:“咱們這位禮親王,與你一般,身上也流了一半寧國的血脈。他聲名遠揚,你該聽說過才是?!?p> 薛皇后微頓了片刻,才又問:“就是那眾人所稱的祁王,聽過嗎?”
她不提,她不問,既明說了,也不必遮掩。
蔣夢云躬身低頭道:“是,早有所聞,如雷貫耳。都說祁王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從前遠在寧國,還不曾料到有生之年竟有機會見到他本人,實在榮幸之至。”
既開了口,蔣夢云也不介意多說兩句:“姨媽大概不知道,家母生前對祁王極是推崇,說他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因著母親喜歡,家父幾年前還托了人不知從哪里收了一幅畫,說是祁王親筆,也不知真假。”
“祁王親筆?”
薛皇后一聽這話,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面上卻笑吟吟的:“你父親定是被人給騙了,祁王親筆何等難得,便是皇上這里也沒見著幾份,何況你父親?”
“是啊,”蔣夢云依舊笑著,只當不知其中關(guān)聯(lián),“父親就是性子直了些,還當世上就沒人會騙他呢,把那畫當寶一般收著,先前他帶兵出征,生怕自己和兩個哥哥有什么萬一,還慎重其事交給了我。”
蔣夢云接著道:“說是要做傳家寶!”
這話一出口,薛皇后險些被逗得笑出聲。
可此刻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還是得注意自己的身份,只能憋著哼了一聲,扯著嘴角道:“你倒會逗趣,哪有人如此調(diào)侃自己父親的?!?p> 因是些家常閑聊的話,薛皇后語氣中不由帶了幾分親昵,按理說來,蔣夢云無論如何也該說些什么,可這一次,她卻沒有回應,只是低了頭,表情有些怔怔。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薛皇后這才偏頭,忽然看到蔣夢云那一身與此刻場景格格不入的素色衣衫,才想起什么,猛地換成帶了幾分沉痛的語氣。
“你父母親族無端身死,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你也不要太悲傷了,他們?nèi)羰侵溃捕ㄏM隳苓^得快活些。”
“自然。”
蔣夢云被人從自己的思緒中喚醒,她點點頭,嘴角掛著笑:“悲傷難過有那么幾日便夠了,傷春悲秋實在不適合我,如今我只想著為他們報仇!”
薛皇后本還想再勸,卻似乎被這話堵了一下沒好再開口,正巧此時又有宮女匆匆過來稟告:“娘娘,禮親王和睿親王到了?!?p> 她沒時間再多說,帶著人就要趕緊去迎。
蔣夢云連忙搶著問了一句:“姨媽,夢云要跟著嗎?”
“不必?!庇e送客,她的身份還不夠格,薛皇后沒多想,隨手指了個方向。
“你直接去御花園吧,在那里等本宮。本次宮宴請了不少世家夫人小姐,剛好你也先去熟悉一下?!?p> 說完,不等她反應,帶著人走得遠了。
周圍立時清凈下來,蔣夢云忽然發(fā)現(xiàn),自打入了大梁,她好像時時都會被人隨意拋下,前一刻還說著話呢,下一刻連一個人都瞧不見了。
也好,難得沒人管束,她也樂得輕松。
想起方才薛皇后說已給她安排了座位,便索性先去坐著歇歇。
昨日忙碌了一天,到半夜才睡,又起得很早,于她而言實在是休息得不夠,此刻腦殼都有些隱隱的泛疼。
因是二皇子得勝歸朝的慶功宴,皇上龍心大悅,主子高興,奴才不管高不高興也不敢觸了霉頭,今日的宮里頭熱鬧得很。
蔣夢云一路走去,來來往往的宮女好似花蝴蝶一般,偶爾嬉笑打鬧,也不過得了管事嬤嬤一個瞪眼,就是那些平日里沒什么笑臉的內(nèi)侍也都喜上眉梢,還有幾個很應景地在頭上插了小花,頗有些好笑。
眾人瞧見她,老遠便客氣地打招呼,不過也沒有太刻意來與她親近的。
她的身份還有些尷尬。
入宮已經(jīng)兩個多月,她一直跟隨薛皇后住在東宮,也不知故意的還是忘了,總之直到如今也不曾給她配個隨侍。
占了個皇后母家親族的名頭,出生又如此復雜,受到格外的重視,卻又不曾有個名號。
這些宮人們精明的緊,不知該怎樣面對這個人,便恭敬而疏遠,不得罪也不巴結(jié)。
蔣夢云一一笑著應了,臉上表情絲毫未變,直至進了御花園,才吃了一驚。
薛皇后之前一直說宮中有“大宴”,她也不曾太放在心上,為二皇子慶功,在她看來,最多是將大梁皇室和一些朝廷重臣請來即可,哪知這“大宴”竟大到這種程度。
如此多的人,難怪要將宴客的地址選在了寬敞的御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