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時代
“兔崽子們,快起床!”
茅屋外,傳來南匡子那沉淀了一晚上的雄渾叫聲,自從足足養(yǎng)了三年的公雞被山貍叼走后,他就打消了再養(yǎng)雞的念頭,然后自己主動承擔了報曉的角色。
“喂,誰穿了我的襪子?”
“履呢我的履,咋少了一只?”
“我呸,你怎么又抱人?”
……
漆黑的茅屋里一陣雞飛狗跳,接著一盞油燈被點亮,桔黃色的光澤一圈圈蕩漾在這些年輕人披頭散發(fā)的臉上。
只有蘇秦一動不動卷成一只酣睡的小蝦米,香甜無比。
他凌晨才睡著,現(xiàn)在雷打不動。
但手可以,果然一只大手把他耳朵直接拎起來,劇痛讓蘇秦在夢里逍遙的魂魄重新回到他七尺高的身體里。
哎呦出聲地睜開眼,南匡先生的白胡子簡直像一把面條一樣灑在他臉上,癢得蘇秦渾身一個激靈,猝然驚醒。
“蘇秦,汝是不是故意的?”老頭齜牙咧嘴,口水幾乎可以給他用來洗臉。
這還是昨晚給自己蓋被子的慈愛老爺爺嗎?蘇秦慌忙滾落下床,果然看見同學(xué)們都走光了,只有張儀守在門外對自己探頭探腦的一臉歉意。
估計是他還沒來得及叫自己,南匡先生就殺了進來,逮個正著。
“為師在溪邊等汝洗漱!”
南匡子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門口的張儀對蘇秦眨眨眼,也撤了。
看情形如果晚去一步,說不定今天晚上又沒飯吃了,蘇秦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自己那件藍灰色的深衣,索性不穿襪子,光腳穿鞋,沖了出去。
在門口來個緊急剎車,發(fā)現(xiàn)墻角的銅漏指向寅時,心里有要哭的沖動,我去,這才早上四五點鐘啊,這南匡老師要不要這么勤快呀,起得比公雞還早。
抬頭一看天空,月亮果然還在。
他揉了揉熊貓眼,真想這一切都是一場夢,自己沒有穿越,還是一個周末賴在宿舍床上一覺睡到中午的大二生。
……
清晨的山谷彌漫著一縷縷青色的霧,蜿蜒的小溪在霧間穿梭流動著,比白日多了幾分靈動和詩意。
披頭散發(fā)的南匡子押著十六個同樣披頭散發(fā)的學(xué)子,宛如一只母雞趕著一群小雞來到水聲潺潺的溪邊。
蘇秦打了個哈氣,走到最隊伍最下游,正想對著溪水小解,一塊石頭從南匡子手中飛出,噗通入水濺了他一臉。
“蘇秦,溺尿去菜地!”老男人吼道。
同學(xué)們一陣嬉笑。
蘇秦無奈只好沿著小橋走到對岸,在一片綠油油的豆秧里施肥。
等他返回時,在橋頭立刻被眼前一幕驚呆了,只見對岸一群大男人長發(fā)飄飄,沿著溪水邊整齊地蹲成一列,在霧色中簡直如一窩水妖。
有風(fēng)吹來,發(fā)覺自己也是長發(fā)及腰,古代男人晚上睡覺自然把發(fā)髻松開,一副披頭散發(fā)的模樣。
……
山里的古人淳樸啊。
洗臉連一塊毛巾都沒有,直接抄水打在臉上,用手指擦。
然后田師兄從廚房端來一陶罐鹽水,在南匡子虎視眈眈中,本著節(jié)約精神,大家每人含了一小口,仰頭漱口。
鹽水漱口,這也太落后了。
蘇秦翻了個白眼,就近折了一根新鮮樹枝,將末端咀嚼成絲狀在嘴里進進出出,惹得同學(xué)們好奇地圍觀。
蘇秦這個點子來自唐朝,晚唐之時,百姓把楊柳枝泡在水里,早上要用的時候,就用牙齒咬開末梢,里面的楊柳纖維就會支出來,好像細小的梳齒,“晨嚼齒木”這個典故,便是來源于此。
“蘇師兄,你口中是何物?”年齡十四來自燕國的荊尚怯生生地問,秀氣的眸子瞪圓得像個好奇寶寶。
在同學(xué)們中由于他齒齡最幼,所以大家對他如親弟一般倍加呵護。
“這個叫牙枝?!碧K秦從嘴里把樹枝掏出來,“用這個刷牙比鹽水好多了?!?p> “師兄,可否讓小弟一試?”
蘇秦含笑遞過去。
小年輕也不嫌臟,小心翼翼地放在口中刷了刷,突地一笑,“好玩!”
這聲好玩立刻把其他同學(xué)的興致勾動起來,除了幾個老成持重的大師兄外,其他人都效仿蘇秦在附近折根細樹枝,依葫蘆畫瓢刷起牙來。
讓蘇秦意外的是,一臉嚴肅的南匡老爺子居然也嘗試了一下,不過咬了一口后,立刻呸出來,這樹枝太苦了。
大家也苦著臉跟著吐起來。
蘇秦哈哈大笑,“南匡先生,各位師兄弟,此物宜用柳枝削為牙枝,不苦不澀,入口還帶有藥香,滌齒最妙。”
“等下次下山,我等可移植一株柳樹在溪邊,如此牙枝隨用隨取。”
同學(xué)們轟然叫好,無論什么朝代,新奇事物對不安分的年輕人而言都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南匡子捻須不語,頗有意動,雖然身處產(chǎn)鹽大戶齊國,但近來鹽價也是穩(wěn)中有升,若是蘇秦這個方法可行,一年下來,應(yīng)該可以節(jié)省不少刀幣了。
想到這里,看向蘇秦的目光不由柔和了幾分,這小子終于有點作用。
……
早晨,穿衣,洗漱之后,最后一步就是梳頭束發(fā)。
戰(zhàn)國時代,承商周傳下的古訓(xùn),女子15歲成年,行及笄之禮,男子20歲成年,行弱冠之禮,成年男子必須束發(fā)。
在場的同學(xué),除了未成年的荊尚等七位師弟扎成丫環(huán)似的雙髻外,包括蘇秦和張儀在內(nèi)的其它九名成年學(xué)子,都要將頭發(fā)結(jié)成一束,卷起盤在頭頂扎成錐髻,用布、帶或者發(fā)簪固定好。
如果要外出參加活動什么的,還要上戴上顯示學(xué)子身份的特定冠帽。
對此蘇秦只有苦笑。
一頭長發(fā)梳洗起來已經(jīng)夠麻煩了,還要每天都扎個年糕在頭頂,簡直了。
所以,在同學(xué)們個個嫻熟地把頭發(fā)梳理整齊,盤在頭頂之后。
蘇秦還在狼狽不堪地和一頭不聽話的青絲做著頑強的斗爭。
惹得眾人又是嗤笑不絕。
南匡子沉下臉,蘇秦今天剛給他留下的好印象又打回了原形。
張儀尬笑地站在一邊,真想表示和這貨不熟,可還是主動上前,盤起蘇秦的長發(fā),卷成一束后,從腦后別上發(fā)頂,左手掐住髻腳,右手麻利地用布帶纏繞幾圈,最后讓兩根帶子瀟灑地飄落下來。
此刻清晨之霧已然散去,山外村郭雄雞齊唱,一輪紅日噴薄而出!
蘇秦伸展雙臂,做了一個擁抱未來的姿勢,表情莫名笑著,嘴里低喊:
“戰(zhàn)國你這壯美的時代,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