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眾志成城

　　其實說起練劍，蘇秦心里不僅不抵觸反而有點小興奮，雖然自己將來是靠一張嘴吃飯的，可是日后行走在游說之路上，偶爾來個英雄救美什么的，那在歷史上也能留下一段千古佳話啊。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興沖沖第一次練劍，居然是如此的驚心動魄。

　　當(dāng)然，平放在竹劍上的石頭只有雞蛋大小，可當(dāng)南匡先生剛擺上之后，蘇秦執(zhí)劍的右手不禁一沉，有如千鈞。

　　他心忍不住咯噔一下。

　　手必須保持劍的平衡，因為南匡先生已經(jīng)宣布了獎罰規(guī)則，如果不到一刻鐘，劍上的石頭掉了下來，就算不及格。

　　戰(zhàn)國時代的一刻也是大約15分鐘，不過他的難度比別人足足多了兩倍。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賺來的一碗豆飯，又要乖乖被拿回去，蘇秦就心有不甘，為了自己可憐的肚子。

　　他咬咬牙，決心奮戰(zhàn)到底！

　　……

　　時間滴滴答答。

　　瀑布之畔，烈日之下，十六名學(xué)子手執(zhí)竹劍一動不動，為了多吃一到半碗飯，他們個個也都拼了。

　　不過，很多時候，不是自己想堅持就能堅持得住的，多少人的豪言壯語，在時間這把大刀的劈砍下支離破碎。

　　此刻的蘇秦深有體會。

　　第一次感覺時間是如此漫長。

　　呼，手快受不了。

　　他感覺自己手臂上的每根肌肉纖維，像醋里的泡菜一樣，又酸又軟。

　　此刻，堅持和放棄的距離，只差一根羽毛的重量。

　　額頭上的汗一滴滴滾落，蜿蜒流過眼角，汗滴中的鹽分讓眼刺痛，但他卻眨也不敢眨一下，他必須緊緊盯著劍上的三塊石頭，隨時提防它們落下。

　　想來石頭放在劍上，不僅在考驗臂力，也是在考驗學(xué)子們的意志力和注意力，讓蘇秦不敢有絲毫大意。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心平靜下來，可是身畔飛瀑的轟鳴聲讓他全身的血液跳躍得越來越狂躁。

　　終于，心開始裂出第一條縫。

　　然后是第二條……

　　別傻了，一碗飯而已，沒必要這么拼，而且自己比別人多頂兩塊石頭，雖敗猶榮，不知不覺間，蘇秦心里不斷冒出各種勸退的理由，這是無數(shù)個半途而費的人常用的安慰良藥。

　　“師弟，何苦？晚上我分你半碗?！鄙磉叺膹垉x低喊，他見蘇秦額頭上的汗珠子越來越多，表情也越來越猙獰，不由開始擔(dān)心起蘇秦的精神狀況。

　　蘇秦眼角余光飛快地看了張儀一眼，在感動的同時，心里起了奇怪的反應(yīng)，好友這番話不僅沒讓自己選擇放棄，反而堅定了硬扛下去的勇氣。

　　“謝謝師兄，我能行！”

　　他咬牙擠出這句，露出一個狠厲的笑容，已經(jīng)佝僂的腰再次挺直起來。

　　手像灌注了鉛是吧。

　　好，我就采用聯(lián)想法，把胸前這根平直的手臂想象成別人的好了。

　　龍吟瀑布好吵是吧。

　　我就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從一開始數(shù)數(shù)，一秒數(shù)一下的話，一刻鐘應(yīng)該數(shù)900下左右，不到就不要停。

　　……

　　看見蘇秦在聽見自己的勸告后，不僅沒有停下來，還對自己笑，笑過之后，又開始嘴里念念有詞。

　　這一幕把張儀嚇了一跳。

　　完了，師弟執(zhí)念太深，不會被逼出什么毛病來了吧？張儀一臉憂傷。

　　轉(zhuǎn)念一想，師弟估計不想讓自己少吃半碗，所以才選擇堅持下去，那自己要撐到三刻！多掙一碗，再把這一碗給他，這樣師弟才會心安一點吧。

　　想到這里，張儀瞪眼咬牙暗喝一聲：

　　“努力！”

　　……

　　蘇秦的怪異舉動，讓其他學(xué)子們報以同情和不解的同時，也覺得先生太過嚴(yán)苛，為了一個啊字就這樣懲罰蘇秦，看他念念有詞，快被逼瘋了吧。

　　不少人紛紛升起同仇敵愾之心。

　　尤其是一直心懷愧疚的荊尚，他認(rèn)為是自己連累了蘇師兄，原本最多堅持到一刻鐘的他下定決心，要努力撐到二刻，怎么樣也要為蘇秦多掙半碗飯。

　　嗯，什么情況？

　　一直躲在樹下乘涼的南匡子從石頭上坐直了身體，他發(fā)現(xiàn)有幾個咬牙挺不住的學(xué)子突然身體又站立如松。

　　更讓他驚訝的是，他重點盯防對象，之前苦苦支撐汗如雨下的蘇秦，現(xiàn)在居然一臉沉靜柔和，執(zhí)劍的手由之前的微微抖動反而越來越平穩(wěn)如山。

　　只是嘴里念念有詞，莫非在施展什么巫術(shù)？也只有巫術(shù)，才能解釋這眼前的一切，南匡子捻胡的手用力過猛，不禁拔下一根，痛得他半邊臉都抽動起來。

　　……

　　吧嗒！

　　蘇秦竹劍上的石頭終于滾落下來。

　　他身子軟軟地坐在地上，后背上的衣服此刻可以擰下一桶水來。

　　他數(shù)到2051下。

　　這不是一刻，是兩刻鐘，原來搖搖欲墜的他意然奇跡般的多撐了一刻！

　　接著是一大片石子骨嚕嚕滾落一地的聲音，一眾學(xué)子們舉劍癲狂地大吼：

　　“贏了，我們贏了！”

　　不遠(yuǎn)處，南匡子目瞪口呆，不可思議地看著腳下特意帶來的便攜式銅漏，蹲下身檢查了半天，才確定銅漏沒壞。

　　站起身，又狠狠拔了一根胡子，很痛！看來自己沒在做夢。

　　以往執(zhí)劍練習(xí)時，十六人當(dāng)中每次至少有四人以上不及格，而今天包括劍上放了三塊石頭的蘇秦在內(nèi)，居然所有人都在兩刻以上，還有三人依舊沒有停手，顯然在向三刻鐘一碗菽沖刺。

　　完了，以后糧食不夠吃了。

　　他心在抓狂，又高興又糾結(jié)，早知這班兔崽子今天這么生猛，就不應(yīng)該有加餐的獎勵，口頭贊揚一下就好。

　　不對，今天眾弟子如此反常，一定和蘇秦那小子有關(guān)。

　　想到這里，他把忍痛拔下的胡須小心翼翼的放回袖袋，大步朝蘇秦走去。

　　……

　　看見先生走來，學(xué)子們肅然而立，蘇秦在張儀攙扶下，也顫顫巍巍的站著，他們都一臉得色，等待老師的夸獎。

　　不料南匡子一言不發(fā)，沒有半句溢美之詞，而是直奔主題，站到蘇秦面前，視線從頭到腳把蘇秦掃描了一遍，好像在確認(rèn)站在眼前的是人還是妖？

　　“蘇秦，汝之前念念有詞，是否在施展巫妖之術(shù)？”南匡子語氣陰沉地問。

　　師兄鬼谷子創(chuàng)立縱橫一派，包容萬象，但從不涉及巫術(shù)，一旦有弟子偷偷學(xué)習(xí)，必然是逐出山門的命運。

　　南匡子這話，讓眾人一片驚呼。

　　有學(xué)子是真被嚇到了，剛才居然能硬扛到兩刻鐘，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莫非，莫非是中了蘇秦的巫術(shù)不成？

　　“先生，怎么可能？蘇秦他？”張儀急忙開口，就被南匡子厲聲喝止！

　　現(xiàn)場歡快的氣氛立刻蕩然無存。

　　而代之以緊張、窒息！

　　就連還在執(zhí)劍的田東，夏侯犁，文銳等三人中除了文銳依舊無動于衷外，其他二人已經(jīng)放下劍，快步圍攏過來。

　　擅用巫術(shù)，可是本門大忌。

　　……

　　“哈哈哈，哈哈哈！”

　　蘇秦突然仰天大笑，對南匡子躬身一禮道，“弟子之前念念有詞，并非念什么巫術(shù)，而是在數(shù)數(shù)罷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如此而已，望先生明鑒。”

　　“數(shù)數(shù)？”南匡子半信半疑，

　　“是的，弟子有感于瀑布喧嘩擾人心緒，所以數(shù)數(shù)，讓弟子心志集中，既可以忘卻手之疲累，又可不聽身外之音，渾然忘我，乃至堅持到底?！?p>　　這解釋讓南匡子信了七分，但又環(huán)視眾人一眼問道，“蘇秦數(shù)數(shù)，汝等卻沒有，今日為何發(fā)揮如此上佳？”

　　年輕最幼的荊尚上前一步，施禮之后答道，“先生，我等也不知為何發(fā)揮超常？只是感動于蘇師兄為一碗菽苦苦持守，所以起了眾志成城之心，咬牙努力，想為師兄多掙半碗菽也好?！?p>　　其他弟子紛紛附和。

　　蘇秦轉(zhuǎn)身擦眼，像被吹進了沙子。

　　他不知道怎么說感謝的話，只想每個人都抱一抱。

　　南匡子咬住下唇，久久無言，好，好，是自己好弟子。

　　他臉上掙扎了片刻，最后終于還是咬咬牙，“為師現(xiàn)在宣布，今晚所有學(xué)子，晚膳多加一個麥餅子！”

　　嗷！

　　一陣?yán)呛恐睕_云霄，把一旁狂野的瀑布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