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立更生
一雙飛燕從頭頂上掠過。
墻外的桃花被風吹得紛紛而落,有幾瓣飄落在姜杏兒發(fā)髻上,她渾然不覺,一個人倚在院門外佇立良久。
等到蘇秦他們牽著兩匹馬兒消失在街道轉(zhuǎn)角,她才怏怏地轉(zhuǎn)過身去。
一回頭倒嚇了一跳。
只見她爹姜夷庸就站在她身后,也不知來了多久。她臉色一片緋紅,比一樹的桃花更艷麗妖嬈。
“多謝爹爹借馬贈錢之義?!苯觾旱皖^擺弄著自己裙帶,輕聲說道。
“杏兒,放心,蘇秦和張儀兩位士子,爹會幫你好好留意。”
姜夷庸雙手負在身后微微一笑,知女莫若父,那兩小子日后若真有出息,那么女兒終身也有個好依靠了。
姜杏兒頭垂得更低,不知該怎么回應,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她心里一陣幸福的糾結(jié),那個叫蘇秦的為人爽朗聰慧,而那叫張儀的英俊瀟灑,自己究竟選那個才好呢?
蘇子張子兮,誰為良人?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蘇秦張儀這兩小子,渾然不覺自己已經(jīng)被一對父女做了贅婿的備胎。
他們師兄弟三人興高采烈地牽著兩匹一紅一黑的高大駿馬走出巷外。
年紀最小的荊尚突然拉住蘇秦的袖子停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師弟,有話就說?!碧K秦道。
“咳咳,蘇師兄,師尊不許收外人的錢財,我看還是把錢還給姜伯父?!?p> “師弟,你可聽過,上古時舜帝大杖則逃,小杖則受的故事?”
“小弟聽過,據(jù)說舜帝是出了名的孝子,他父親瞽瞍娶了后母之后,生下兒子象,瞽瞍更寵愛象,于是對舜起了殺心,有次讓舜上房修補屋頂,他和象就在屋下放火,想燒死舜,又有一次讓舜下坑打井,他又和象突然填土下去,想把舜活埋,但每次都被舜識破,成功逃脫,不過若是不危及性命的小懲罰,舜則不逃,坦然承受。
蘇秦笑道,“是也,雖然舜是孝子,卻為何忤逆父親?就是因為他知道變通,如果自己真被其父打死了,以他弟弟象那個德性,他父親老后必然無人奉養(yǎng),所以,這才是真孝?!?p> 他整理一下荊尚的衣領(lǐng)又道:
“我等也應如此,蕭士子所贈一百鎰金可以不要,這區(qū)區(qū)一百小錢,權(quán)當我等暫借好了。田東師兄已經(jīng)跟我說了,現(xiàn)在山中缺糧缺錢,師尊又不許我等下山向家人籌借,如此必然坐吃山空,豈能將重擔讓師尊一人去扛?”
“師弟所言甚是?!睆垉x微微嘆口氣,再這樣下去,連他都打算將家傳的玉佩抵壓給在齊國的遠親換些錢幣。
荊尚低著頭,眼睛紅了一片。
以前鬼谷先生在時,他和南匡兩位師尊一人授業(yè)一人行醫(yī),輪流懸壺濟世,可以貼補家用,但在鬼谷先生走后,南匡先生為了不影響授業(yè),所以不便下山,雖然鬼谷先生在離山時,特意留了一筆足夠好幾年的用度,但去年一場山洪,讓收成顆粒無收,又接濟山下一些鄉(xiāng)民,將用度花去大半,以至于如今捉襟見肘。
“好了師弟,不必難過?!?p> 蘇秦用袖子幫荊尚擦擦眼角打轉(zhuǎn)的眼淚,又刮刮他的鼻子一笑。
“是啊,師弟,有了這筆錢,可以向鄉(xiāng)民買豆秧回山。”張儀欣然道。
“那師尊問起這錢的來歷,我等該如何回復?”荊尚抓抓后腦勺問。
蘇秦一笑,“據(jù)實以答即可,就說是姜伯父慷慨相贈,如我等不愿收,那么必將折了人家的面子,馬就不好借了。跟先生說,這錢權(quán)當相借,日后加倍奉還。想必先生應該不會責怪我們?!?p> 荊尚點點頭。
“不過,張師兄,這筆錢我們先不去買豆秧搶種?!碧K秦一拍張儀的肩膀沉吟說道,不等他發(fā)問,蘇秦飛快地解釋道,“這錢若僅換成豆秧埋在地里誠為可惜,不如將這100錢作為本金,我們準備些什物去山下賣。”
蘇秦此言一出,張儀和荊尚都驚住。
“師兄,莫非你是讓我等做商販之事?”荊尚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樣子。
蘇秦笑著點點頭。
“師弟,唉!”
張儀跌足叫道,“你真是膽大包天!師尊是絕不會答應的,你不記得了么,去年夏侯師弟想將山前竹筍弄一簍去市集販賣,都被先生大罵一頓,說我等是上山求學的堂堂士子,學業(yè)為重,怎可學販夫走卒。若讓其他門派的人看到,豈不丟盡了我們鬼谷一派的臉面?”
“對呀,師兄,此事三思而行,先生一旦大發(fā)雷霆,定會重重罰你?!?p> 荊尚呼吸都急促起來。
“兩位師兄弟,且聽我說?!碧K秦斂去笑容,正色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去年我們尚有余糧,今年我等卻入不敷出,既然生計不能全壓在先生一人肩上,我等就須自力更生,到時在外我做庶民打扮即可,不報鬼谷家門,那么市集有幾人能認得我等是鬼谷門人呢?且我等只在沐休日下山,亦不影響學業(yè),想必先生也會酌情考慮?!?p> 張儀臉上松了一口氣,蘇秦說的有幾分道理,而荊尚依舊面色忐忑。
“師弟放心,這件事就由師兄我去游說,我等所學的就是游說之術(shù),如果連先生都說服不了,那反而是辜負先生的授課之恩,你們說對不對?”
蘇秦揉揉荊尚的腦袋。
這小家伙終于勉強一笑。
……
“那么蘇師弟,我等下山賣什么?”張儀和荊尚對視一眼之后看向蘇秦。
“我們山上有什么,就賣什么?!碧K秦笑笑,用手搭在他們肩膀上,“你二人猜猜看?猜對者,獎刀幣一枚。”
張儀:“莫非是野味?”
蘇秦搖搖頭,“師兄說笑了,先生為避免我等被猛獸傷害,不準弟子上山狩獵,否則我等怎是半年吃一次肉?
荊尚:“挑柴去賣?”
蘇秦搖搖頭,“一擔柴才賣5錢,靠山吃山,十里相鄰最不缺的就是柴。”
張儀咬了咬牙,“蘇師弟,你不會是去山下賣藥吧?先生可是說不準我等進山采藥的,那值錢的草藥多在深山密林,處處有猛獸毒蟲。除劍術(shù)高明的鬼谷先生外,連他都不敢深入其中。
蘇秦啞然失笑,“當然不是藥了,我可不敢去深山采藥,上次那幾頭狼,讓我做了好幾日噩夢呢?!?p> 張儀和荊尚面面相覷,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山里還有什么可以賣?
他們一齊看向蘇秦,意思是這家伙不用在賣關(guān)子了。
“我們屋后有什么?”蘇秦笑問。
“竹!”
“師弟你說是賣竹子?”張儀和荊尚對望一眼,一臉沮喪。
因為古人愛種竹,竹子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根本賣不出去啊。他們開始對蘇秦經(jīng)商的頭腦產(chǎn)生了深度的懷疑。
“你們只猜對了一半,我是要用竹子,但賣的不是竹?!碧K秦哈哈大笑,他們的表情太逗了,他一字一句道:
“我要賣是——竹簡!”
“天下士子最多的是齊國,而齊國士子最多的是臨淄,臨淄士子最多的是稷下學宮,據(jù)說那里弟子近萬,你們兩位師兄弟想想,那每日要用多少竹簡,我們就在學宮門外賣竹簡!”
但蘇秦這一番話,沒有讓張儀和荊尚臉上有任何激動之色。
“師弟,你知否?那學宮門外有個市坊,專門賣筆墨文房,竹簡更是多如牛毛,我等怎么能賣得出去?”張儀一臉苦笑,澆了一盆冷水在蘇秦頭上。
荊尚在一旁附和地點點頭,表示對蘇秦的計劃很失望啊。
蘇秦靜靜地看了他們幾秒,清了清嗓子道,“你們應知道,貨殖同一商物,有人長袖善舞累至千金,也有人不善經(jīng)營血本無歸,所以事在人為!”
這話讓張儀和荊尚也不由點頭。
“好了,我們山中有竹,取之不盡,此刻只缺編簡的細麻繩,我等現(xiàn)在有錢,即刻去買,走走走!”
蘇秦摟著他二人肩膀赳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