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桂花大夫
淳于髡的上卿府離學宮不遠,怪不得蘇秦在路口擺攤時,從來沒有看到有他的車隊經過,原來他是徒步去上課。
日暮黃昏,蘇秦揮手同張儀田東等人道別,讓他們回山轉告南匡先生,就說今晚會在上卿府小住一晚。
“喂,莊兄,你師父是不是太小氣了點,為什么不連我的同伴一起邀請?!碧K秦跟著帶路的莊窮后頭,忍不住抱怨。
白衣飄然的莊窮回頭一笑,“聽你這句話,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
蘇秦一愣,“在下確非齊人,乃是東周洛陽人氏,可莊兄此言何意?
莊窮聳聳肩,“到時你就知道了。”
須臾間,兩人走進一條悠長的小巷,一排排翠綠的桂花樹分立兩旁,
莊窮介紹道,“這里是桂花巷,路邊每棵桂花距今皆有二十年之久,都是淳于先生親手所植,一到晚秋,馥郁十里,整個臨淄城的人都會來這里樹下聞香,當時家?guī)熯€是齊國的上大夫,所以齊人也戲稱淳于先生為‘桂花大夫’?!?p> 蘇秦嘴角一樂,這淳于髡,原來遠比歷史記載中要多姿多彩的多。
“莊兄,淳于先生家有幾口人?”
“夫婦二人,還有一男一女,其余仆役若干,當然在下也寄居府中,師父師母待我視如己出,同家人一般。”
說道“家人”這兩個字,莊窮神情明顯有些低落,似乎在想他真正的家了。
“令尊令堂可好?”蘇秦問。
莊窮淡淡笑道,“還好?!?p> “在下對莊周前輩仰慕已久,方便時,可否帶在下去探望伯父伯母?”蘇秦一臉向往地說,對莊窮羨慕不已,他老爸莊子可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人物之一,與孔子老子等人相比,不遑多讓。
看見他們,能讓蘇秦感覺到,自己是真正與歷史如此親近。
可惜莊窮的回答讓蘇秦很失望,只見他回避著蘇秦熱切的目光答道,“家父近年以來,隱居山野,不愿見客,上次楚王派使臣千里迢迢邀請他去楚國為相,家父都連門都不讓人進,只在窗口探頭,對使者婉言謝絕?!?p> 蘇秦肅然起敬,這位我夢蝴蝶蝴蝶夢我的莊子果然好有個性,寧可躲在山里受窮,也不愿當一國宰相!
……
不知不覺,兩人徒步來到桂花巷的盡頭,一座宅院赫然出現在蘇秦眼前,匾額上龍飛鳳舞寫著三個字,“淳于府”。
蘇秦呆立階前,一臉震驚。
這宅院也太小了點吧,最多三進,和姜布商差不了多少,上卿可是齊國僅次于相國的高官,怎地府邸如此寒酸?如果不是因為莊窮停下腳步,蘇秦還為他們走錯了地方。
看見蘇秦驚愕的眼神,莊窮哈哈大笑,似乎早在意料之中,“蘇兄,你現在明白了,為何不邀請你同伴一起來,這里床位不夠啊,今晚你都要和我擠在一塊睡?!?p> 蘇秦苦笑著問,“淳于夫子貴為齊國上卿,怎么拮據如此?”
他心里悲哀地想,估計今晚沒啥好吃好喝了,莊窮這小子騙我。
莊窮收斂笑容,正色道,“這是家?guī)煘槿藶楣俦旧?,蘇兄,你可知原來這宅子是誰的嗎?”
蘇秦搖搖頭。
莊窮感慨地說道,“這是齊國一代名相晏嬰的舊居,晏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雖然身居高位,有大功于齊國,卻不貪圖榮華富貴,寧愿身居陋室,節(jié)衣縮食,家?guī)煒O為仰慕晏相為人行事,所以齊王雖然賜予家?guī)煷笳規(guī)熎x擇在晏相舊宅居住,以繼承晏相千古之遺風?!?p> 原來這里竟然是名相晏嬰的宅地,蘇秦不禁肅然,后退一步,對著緊閉的大門重重施了一禮,以示崇敬。
“據說晏相鄰鬧市而居,喜歡聽市聲,以體察民風,不知可有此事?”
蘇秦起身含笑問道。
“不錯,這宅院有座三層小樓,名為‘聽市軒’便是晏相故居,一墻之隔,就是臨淄城最大的雜貨市坊?!?p> 莊窮侃侃而談,正想嘰嘰歪歪再說下去,大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打開,探出一個兇猛的腦袋,碩大的酒糟鼻在夕陽余暉中閃閃發(fā)光。
正是淳于髡,他沖二人吼道,“你們在門外磨磨唧唧半天,老夫忍你們很久了,還不快滾進來!”
蘇秦來不及行禮,慌不迭地跟著莊窮閃身進入門內。
他咋舌不已,怎么上卿府連個專職的看門人都沒有?居然是淳于髡親自來開門,這也太摳了吧。
門吱呀被莊窮隨手關上。
蘇秦剛站定,就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大糞味道,他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地發(fā)現,這里宅院根本就是一進格局。
眼前就是一個大菜園子,后面便是一座古樸的三層小樓,外加三座平房,其中一座正冒著炊煙,估計在做晚飯。
淳于髡此刻正在給菜地的韭菜施肥,莊窮連忙擼起袖子上前幫忙,蘇秦一見也蹲在地上裝模作樣的拔起草來。
他身子剛蹲下,自己裸露的腳踝就被一個冷涼的東西親了一下,嚇得寒毛炸起,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回頭,就看見一只小黃狗,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既不搖頭擺尾,也不齜牙咧嘴,相反眼神十分淡定。
蘇秦人狗對視,呆呆不語。
“哈哈哈,哈哈”
看見蘇秦呆愣的囧樣,淳于髡和莊窮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是先生去年在街邊撿的小狗,看見它時滿嘴都是血,舌頭被人割了,甚是可憐,所以先生帶回家養(yǎng)了起來?!?p> 莊窮說著,一邊將小黃狗抱了起來,“先生給它取名叫淳于尖,我們都叫它尖兒,很乖不咬人的,你抱抱。”
蘇秦從小就喜歡狗,趕緊擦擦手,歡天喜地剛伸手接住小狗,就被狗一口咬住胳膊,痛得他眼淚都飆飛起來。
蘇秦本能將狗甩開,小狗立刻鉆到淳于髡的褲腳后,露出半邊腦袋。
“你不是說它不咬人的嗎?”蘇秦帶著哭腔質問莊窮,吸冷氣揉著胳膊。幸好隔著衣服沒咬破皮,否則就算找遍整個齊國,連打個預防針的地方都沒有。
莊窮呆了半晌,哭笑不得道,“蘇兄,我保證,這真是它第一次咬人,可能是…因為你是外國人吧?!?p> 當蘇秦一臉郁悶地看向淳于髡時,卻憤怒地發(fā)現這老頭早已背過身彎下腰,肩膀聳個不停,估計快笑岔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