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馳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車簾被人掀開,秦伊紅腫著眼睛看清眼前之人,沙啞著聲音叫了一聲“兄長”。
譚震臉色陰沉地看了一眼她的傷,將大氅解下來披在她身上,又迅速將她抱下馬車,轉身便要走,身后卻傳來尹風的聲音:“我家公子說,速速離京方是上策,公子不可為秦姑娘報仇?!?p> 譚震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將秦伊抱上馬車。晨陽駕著馬車,沿著密林深處的小徑駛去。
秦伊緊緊地抱著譚震,身子因后怕不住地瑟瑟發(fā)抖,鼻涕眼淚毫不客氣地沾濕了譚震的衣襟。
譚震用衣袖替她擦了擦淚,粗糙的手掌撫過她額頭的傷口,輕聲安撫道:“不怕,不怕,沒事了,沒事了?!?p> “兄長怎么在這里?”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譚家就剩下我們兄妹二人了?!?p> 秦伊羞愧地低下頭去,為自己當初的隱瞞與回避自責不已。譚震拍了拍她的頭,笑著道:“小時候,你可是少有這樣認錯的時候?!?p>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秦伊的眼神忽然掃過手中握著的半枚玉玨,她抬起頭來問道:“兄長,你的玉玨?”
“何子鈺早一步攔住我們,說他自有辦法救你。我們猜測擄你之人可能是于英,但沒想到這背后竟還有太子,太子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如何落入于英手中的?”
秦伊低下頭卻不回答。
“不要怕,告訴我,那些傷害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兄長,于英已經(jīng)死了,太子手中的那個證人也死了,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我不想牽連更多的人?!?p> 譚震看著秦伊煞白的臉色,遲疑地點了點頭,“好,此事不提,我們先回凌云莊?!?p> 天色轉暗時,太子與子鈺回到宮中,來到寧帝寢殿前,卻見大監(jiān)莫臨正吩咐侍衛(wèi)押著一名女使而出,忙問發(fā)生了何事。
莫臨告訴二人,今日秦越入宮,再三確定診治無誤,便對寧帝的昏迷不醒大感疑惑,后來查驗藥渣,發(fā)現(xiàn)湯藥竟被人動了手腳。莫臨當場揪出了侍藥女使,據(jù)那女使交待,她是受了孔大人的脅迫,每日將慢性毒藥滴入藥中,而給她毒藥之人,正是前太醫(yī)令林謙和。
太子聞言,心里一沉,他原本答應霏茉設法保住林謙和的性命,但如今看來卻是無望了。毒殺帝王乃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林謙和死路難逃,若能不牽連霏茉他們便是大幸了。太子忐忑地進了寢殿,子鈺跟在他身后。寧帝剛剛醒轉,氣力很是不濟,但責問太子的威嚴依然如故。面對寧帝的責問,太子只能以眼神向子鈺求助。
子鈺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道:“主上容稟,當時朝中頗有議論,甚至有傳凌王殿下為求自保要暗殺慕王等知情者。太子殿下為堵住悠悠眾口,又恐有人趁機興風作浪對凌王不利,這才為了保護凌王,將其關入牢中?!?p> “果真如此?”寧帝疑惑地看向垂首而立的太子。
太子慌忙拜道:“確實如此啊,父王。兒臣知道父王一心希望皇室和睦太平,尤其是海靈剛剛過世,父王難承失女之痛病臥床榻之時,兒臣又怎么忍心皇室再起風波呢?”
寧帝點了點頭,有氣無力道:“太子如此著想,父王甚慰。凌王性子沖動,皇子中也只有他敢與孤叫板,讓他過幾天苦日子也好,敲打敲打,磨磨性子??墒?,沒有真憑實據(jù),就這么關著他也不是辦法。他好歹也是皇子,丟的可是皇家的顏面?!?p> “是,父王,兒臣這幾日正在查找證據(jù)。”
“那你查找的如何?”
“這……”太子看向一旁的子鈺,卻見子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再不出聲,他心里明白,這次子鈺出手擾亂了他誘捕譚震的大好時機,只怕日后再難尋到這樣的機會,可眼下又必須對寧帝有個交代,只好心有不甘地說道:“經(jīng)兒臣查探,目前并無證據(jù)證明凌王之罪?!?p> “既然如此,那就放了他吧,免得朝中多有議論,人心惶惶。”
“是。父王身子虛弱,需好生休養(yǎng),朝中之事兒臣必當竭盡所能,為父王分憂?!?p> 寧帝嘆了一聲,仰頭看著帳幔,也不知自己還能幾次醒來看見眼前這些熟悉的事物,心中忽然感到一片縹緲的空虛,幾欲落淚道:“父王老了......想起當年海靈出生時,孤還想著要多活幾十年陪著她……她那樣任性,夫家也是看在孤的面子上一再容忍她,如果孤走了,還有誰來替她撐腰?沒想到,沒想到她……她卻走在了孤的前頭,孤的海靈啊,她還那樣年輕……”
太子嘆了一聲,想起當年如妃像親生母親一般對自己的照拂,不由得跟著唏噓傷感,這幾日他忙于朝政和捉拿譚震,也來不及處理海靈的身后事,全權交由彥王協(xié)助駙馬府處理,如今想來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便說道:“父王,明日兒臣就召其他幾位妹妹回京,讓她們入宮多陪陪父王?!?p> 寧帝搖了搖頭,“她們隨夫安家京外,哪能一天到晚在宮里陪孤?”
氣氛一時僵在那里,誰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來安撫這位痛失愛女的老父親。秦越卻在這時端著湯藥走了進來,將親手煎煮的湯藥遞給莫臨。莫臨連忙接了過來,親自試了藥,再伺候寧帝喝藥。
秦越趁機看向子鈺,見子鈺微微點了點頭,得知秦伊無礙,秦越這才松了口氣。
這時寧帝灌下苦湯,皺起眉頭打了個苦顫,不經(jīng)意間眼睛瞟向秦越,忽然想到什么,問道:“秦太醫(yī),可有些日子沒見伊妹了?!?p> “回主上,伊妹她……一時貪玩,外出游歷去了?!?p> “游歷?”寧帝的眉頭幾欲打結,“怎么,孤這寧都城,都讓她覺得無趣了?”
“主上,這孩子就這性子,胡鬧得很?!?p> “哎,不要怨她,只要她高興就好,不要像孤這樣,再想見一面都是不可能的事了。早知如今,孤當初就不該那樣打她,想來她心里一直在怨孤?!睂幍壅f著,眼角泛起濕潤,眼中滿是后悔與遺憾。
秦越勸慰道:“主上不必自責,子不念父之過,公主心里早就不怨主上了。”
寧帝無奈地嘆道:“還是你有福氣,伊妹是個懂事的孩子,海靈以前就常跟孤說對她佩服得很,小小年紀就熟知醫(yī)理研習醫(yī)道。她離京也有段時日了,召她回來吧,她孤身一人在外難免讓人擔心。若是覺得無趣,讓她入宮來,孤這里的奇珍異寶隨她玩去,正好也陪陪孤?!?p> “這……”秦越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讓伊妹陪孤幾日,你就這般小氣?孤答應過你,要為伊妹選一門好親事,不如孤就認她作義女,日后讓她以公主的身份風光大嫁,如何?”
秦越聞言,如一道驚雷劈下,忙躬身道:“臣不敢高攀,伊妹她也沒那個福氣。”
寧帝眼一橫,不悅道:“孤說認得就認得。太子,這事就交給你了,派人去把伊妹找回來,擇日敕封。”
“父王,這,這恐怕不大妥當?!碧右贿吇氐?,一邊慌張地看向子鈺,叛黨譚氏之女怎能被封為公主?
“有何不妥?孤不過是想認個義女,你們就這般推三阻四?”寧帝板起臉來,就像一個訴求得不到滿足的孩子,說著竟哭了起來,老淚縱橫道:“海靈走了,孤就是想有個貼心的人在身邊說說話而已,你們連這么微末的愿望都不肯滿足孤嗎?”
眾人見狀,紛紛跪了一地,一時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太子猶豫著是否道破實情,可想到自己手中沒有實據(jù),霏茉的安危也讓他放心不下,如果盲目說出,他并沒有把握能得到父王的信任。這么一想,無奈地嘆了一聲,只好俯首領旨。
寧帝這才平息下來,一番折騰甚是疲乏,揮手讓眾人退下。
回到東宮,太子一掌拍在案幾上,鐵青著臉色道:“父王這是怎么了?敕封之事,絕不可行!”
子鈺眉心微皺地望著他,“主上為何如此,太子殿下難道不知?”
太子沒有回答,卻說道:“子鈺,你也不希望她入宮吧,這事就勞你費心,必讓父王打消這個念頭才好?!?p> 子鈺默默地點了點頭。
太子卻話鋒一轉,壓低聲音問道:“本宮的人,你打算何時送還?”
子鈺欠了欠身,道:“太子放心,我會盡快將人送還?!?p> 太子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鋒芒,嘴角卻掛著一絲笑意道:“子鈺,你最好言而有信,否則秦伊就永遠別想離京,本宮可是奉了帝令的。還有,本宮的人若是有絲毫損傷,休怪本宮不留情面。”
直到子鈺出了東宮,太子的話仍徘徊在耳邊,他不敢耽擱,立刻令尹風將馬車駛向凌王府。此時的寧昭剛剛從牢中回到府里,聽了下屬的稟報,正在思量對策。見子鈺前來要人,便當場回絕了。
“人既然在本王手里,就不會輕易交出?!?p> “殿下可想過,太子不會善罷甘休,他可是奉了旨尋伊妹回京?!?p> “所以才更不能放人。只要林霏茉在本王手中一天,太子便會有所顧忌。”
“殿下,這也只能僵持一時,只有盡快取消敕封,送伊妹離京,才是上策?!?p> 寧昭白了子鈺一眼,“哼,說得輕巧。前有林太醫(yī)之鑒,父王如今病臥不起,疑心更甚,他這是在以公主的敕封收買秦太醫(yī)的忠心。帝令難違,哪是說取消就取消的。若是本王現(xiàn)在放了林霏茉,太子卻出爾反爾,那時本王豈不被動?總之,秦伊一天不離京,本宮就一天不放人。”
子鈺沉默了一瞬,神色嚴肅道:“想讓伊妹離京,不是沒有辦法?!?p> 寧昭定定地望著子鈺,“你有辦法?若能助她順利離京,本王便是欠你一個人情?!?p> 子鈺卻搖了搖頭,輕輕地嘆了一聲:“能助她的,只有你凌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