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伊與劉墨回到營中,方才得知一些軍中將士出現了異樣。有些是腹瀉嘔吐,有些是皮膚成片紅疹,還有些則是下肢浮腫。
秦伊與劉墨粗略查看了一遍,不等二人開口,寧昭便問道:“劉太醫(yī),伊妹,情況如何?你們但說無妨?!?p> 劉墨沒有回答,轉身走到案邊,提起筆來,一邊思索一邊擬著方子。
寧昭又看向秦伊,秦伊神情自若地對眾人道:“不必擔心,大家只是行軍疲勞加之水土不服罷了,本就是常見之癥,并非什么怪病,只要及時服藥再休養(yǎng)幾日便可無礙。”
劉墨寫了幾張方子,一一向醫(yī)士們交代,凡嘔吐腹瀉者服哪個方子,凡紅疹瘙癢者如何外敷內服,凡下肢浮腫者又該如何如何等。
一番安撫,眾人這才放下心來,醫(yī)士們也立刻著手煎藥。寧昭叮囑眾人安心養(yǎng)病,不可以訛傳訛,又向劉墨和秦伊使了個眼色,便回了自己的營帳。
知他有話要說,秦伊與劉墨便也跟了過來。
“究竟如何,可以說實話了。”寧昭皺著眉頭,像是做好了準備。
劉墨道:“殿下,伊妹方才說的就是實話?!?p> 寧昭似乎不信,又問一遍:“當真?”
劉墨卻道:“其實,倒也有些相似,都是濕邪作祟?!?p> 寧昭一怔,頓足急道:“劉太醫(yī),您這……”
秦伊笑道:“師伯,您就別嚇唬殿下了。殿下,將士們的這些病癥確實是水土不服,從病機上來說,大多是感受濕邪所致,濕邪侵襲脾胃,則嘔吐腹瀉,侵襲肌膚,則發(fā)為疹,侵襲腎臟,則腿腳腫脹。”
寧昭聞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秦伊繼續(xù)道:“昨日曾與殿下說過,城中所染乃是腳弱病,其病因乃是濕熱,所以師伯才說二者相似?!?p> 寧昭道:“既然病因相似,軍中是否也會受到波及?城中已是流言肆亂,倘若城外援軍再出差池,這仗還怎么打?”
劉墨道:“殿下,我若說軍中必亂呢?”
寧昭疑惑又震驚的眼神看著劉墨,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劉墨又道:“我且問殿下,眼下的歷城形如危卵,敵軍為何不攻?直至我方援軍已到,敵軍仍不見動靜?”
寧昭點頭道:“確實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p> “劉太醫(yī)的意思是,敵軍這是在打援軍的主意?”
“雖然尚不知敵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造成了歷城內的怪病,但他們極有可能想用同樣的手段如法炮制,不戰(zhàn)而吞噬掉殿下的援軍。”
寧昭倒吸一口涼氣,連忙問道:“你們今日可是有何發(fā)現?為何有此推測?”
劉墨咳嗽了一陣,端起茶杯喝著茶,他這消渴之癥本就消耗身體,連日來奔波勞累,這會兒頗有些疲憊。
秦伊見狀,接過話道:“殿下,昨日見過城中患民,我和師伯確定此病乃是腳弱,只是十分納悶病勢之廣之重。青州乃是邊防重鎮(zhèn),朝廷極為重視,司醫(yī)局雖不比太醫(yī)署,但也絕非都是庸碌無才之人,按理說這種在青州常見的病癥,他們不會診斷不清。所以今日我們才要前去一探?!?p> 寧昭聽出了話意,“難道這事與司醫(yī)局有關?”
秦伊沒有回答,繼續(xù)說道:“先是,我們在城門處遇見了寶善堂的運藥商隊,從數量上來看,遠遠超出了一個民間藥堂本身所需,這得需要多少銀兩?我和師伯雖有疑問,但又想這寶善堂一直在贈醫(yī)施藥,又是受了陳刺史委托設立安置所,或許是替官家進藥。不管怎么說,都可見寶善堂在歷城的地位。
還有那位領隊也很可疑。師伯曾長年隨軍,而我也與將士們有過接觸,雖然那人是作尋常打扮,但他身上卻透著一股軍旅的肅殺之氣。
而后,我們聽說杜大夫在城東贈醫(yī)施藥,便前去探訪,不想卻被他認出身份。此人面相甚是和善,言談也頗為謙遜。城中百姓所服的藥方,乃是他祖上傳下來的方子,我和師伯都看過,確實是治療腳弱的良方。既然是良方,有良醫(yī),那為何還會造成如此局面?
正當我們疑惑不解時,黃醫(yī)監(jiān)派人來請杜大夫。在司醫(yī)局,眾人一番口舌之爭,最后還是杜大夫道出了此病的病機。那么,這就有些讓人疑惑了?!?p> “哪里疑惑?”寧昭問道,“這杜大夫不也認為是腳弱病嗎?”
秦伊搖了搖頭,“殿下,杜大夫在歷城頗有名望,又是受了陳刺史委托協助抗疾,照理說,他的話就算不能說服所有人,但至少也當引起足夠重視,可為何司醫(yī)局卻如市井一般,眾說紛紜,形如散沙。還有那黃醫(yī)監(jiān),身為一州醫(yī)監(jiān),任由謠言滿城卻不澄清。殿下,細細想來,今日我和師伯所見所聞,倒像是被人事先安排的一出戲?!?p> 寧昭聽罷,震驚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道:“陳大人說,早先他軍中將士日夜操練,汗水浸淫,有些人開始出現不適之癥。這在軍營中本也是常見的,但那時城中怪病已有流言,黃醫(yī)監(jiān)便提醒他及時用藥以防擴散,不想卻仍未阻止病情蔓延。這陳大人也是無能,被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卻不自知。這么說來,他們下一個目標,便是本王的城外駐軍了?!?p> 劉墨這時稍稍緩過勁兒來,說道:“接下來該如何,想必殿下已有主意?!?p> 寧昭點了點頭,吩咐賀元暗地將軍中出現異癥的事情散播出去。
劉墨又道:“城中也要有人盯著,他們對我已有戒備,我不便私下調查。伊妹資歷尚淺,易讓他們放松警惕,可借機安插入城?!?p> 三人商議妥當,各自散去。秦伊回到營帳,連夜寫了兩封信,一封明信奏報朝廷青州之危,一封暗信向秦越道明原委。
那封明信自然在寧都掀起了一陣風浪,百官莫不膽戰(zhàn)心驚惶惶議論。而暗信,則由秦越借機請脈呈于寧帝與太子。寧帝贊同引蛇出洞之計,并叮囑務必除盡內奸,又囑太子協助秦越暗地籌集藥材物資以備歷城之用。
秦越與太子一同領命告退,剛出殿門,太子便笑道:“這凌王和伊妹還真是厲害,短短幾日便識破了敵軍的詭計?!?p> 秦越回道:“太子殿下是大寧的儲君,難道不希望如此嗎?”
“若是順利化解了青州之危,可是大功一件,秦太醫(yī),您覺得這功能否抵罪?”
“下官不明白,敢問太子殿下何人有罪,又有何罪?”
太子瞥了秦越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秦越看著他的背影,長長地嘆了一聲。這太子心胸狹隘,手段狠厲,絕非良善之人,霏茉姐弟在這種人身邊實在讓他放心不下。思來想去,秦越是坐立難安,終于趁著夜色敲開了何府的大門,請求子鈺帶路前去看望霏茉姐弟。
搖晃的馬車上,秦越對子鈺道:“我知道,霏茉遷移住所,是不想見我??晌也荒苎郾牨牽粗麄兡嘧闵钕?,我既受了他們母親的臨終所托,就不能坐視不管。今日,算是秦某欠何公子一個人情。公子雖任職東宮,但我相信公子也知道太子并非良人可托,公子若還念及昔日與霏茉的些許情誼,就替我勸勸他們吧?!?p> 子鈺頷首,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么,終還是欲言又止。
秦越又說:“此前,給公子的毒藥,其實并非毒藥。無奈之舉,還望公子不要怪罪?!?p> 子鈺笑了笑,“我知道,秦太醫(yī)也不必掛懷?!?p> 二人到了地方,在門外等了半晌,霏茉才答應見二人。秦越自然是一番苦口婆心地勸說,霏茉也自然是毫無所動。秦越只好無奈地看向子鈺。
子鈺嘆了一聲,道:“霏茉,你是個玲瓏聰慧的女子。一時的仇恨或許讓你有所蒙蔽,但我相信你心里比誰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又該做什么。秦太醫(yī)向主上求情,主上已經赦免了你們姐弟二人株連之罪。你們是自由之身,只要你們愿意,我和秦太醫(yī)會竭盡所能送你們出城,從此遠離塵囂,重新生活?!?p> 霏茉嗤笑一聲,“自由之身?重新生活?頂著罪臣之女的身份,又能走到哪里?何大公子,你告訴我要如何重新來過?”
“想一想之煥,他都可以,你為何不可以?”
“師兄嗎?哼,你又不是他,怎知他如今過得自由?我們吶,都是罪臣的后代,從那一刻起命運就被上了一道枷鎖,這就是命,誰也掙不開,非死不得解脫?!?p> 霏茉的語氣聽來云淡風輕,但話語卻是那般讓人不寒而栗。子鈺和秦越看著霏茉,心中是既是憐憫,又覺陌生,隱隱還有一絲懼意。
霏茉繼續(xù)面無表情地說道:“放心,我不會尋了短見,我答應過我娘要活著。今日本不想見你們,但有些話還是說開了好,也好讓你們死心。事已至此,無論你們做什么來彌補,都已無濟于事,我此生不會原諒你們,也不想再見到你們。你們若想讓我心里好過一些,那就不要再打探我的消息,更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就當我,已經死了吧。”
秦越聞言,頓時哽咽難言。子鈺見她心意已決,已是多說無益,只好勸著秦越先行離開。
待二人走后,林珂從屏風后走了出來,看著呆滯的霏茉,搖了搖頭:“姐,你可真是看錯了人,何子鈺若還有良心,此時就該直言娶了你,枉你對他一直一往情深?!?p> 霏茉抬起頭看著林珂,頓時淚如雨下,“我是看錯了人,我從未想到會被親弟弟算計在茶水中下藥,成為你青云直上的棋子!”
林珂自覺心虛,仍自強辯道:“誰又不是棋子呢?就說咱爹,那不就是他們權貴博弈的棋子嗎?無權無勢之人,注定為人魚肉。有了權,我們還怕什么?有了權,我們才能為爹娘報仇,才能讓那些欺負過我們傷害過我們的人付出代價!”
“所以,你就不擇手段,甚至獻出自己的親姐姐?”
“姐,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太子殿下對你如何,何子鈺又對你如何,偏偏你不識好歹,執(zhí)迷不悟。如今多好,太子殿下一心都在你身上,你若答應受封,必會寵冠東宮,他日咱姐弟二人便會成為人人羨慕的人上人?!?p> 他話音剛落,霏茉便怒極拂袖,將茶壺茶杯盡數掃在地上,砸了個稀碎。林珂險些被碎片砸中,驚叫一聲,慌忙跳開。
霏茉一手指著他,沙啞的聲音道:“我的人生,憑什么你來做主!你自私自利,對親姐姐也下得了手,你比他們傷我更深,毀我更徹底!你給我滾!從今往后,我們不再是姐弟,生死不相問!”
林珂見她情緒激動,也不宜多說什么,只好縮著脖子說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會告訴太子,你和何子鈺的事我也沒有多說。不過,我要提醒你,如果太子殿下知道了你對何子鈺的心意,不僅對我們不利,他何子鈺也落不了好下場?!闭f罷,他悄悄瞟了一眼盛怒的霏茉,慌慌張張地溜了出去。只留下霏茉一人,獨坐流淚,直至天明。
幾日后,援軍中出現怪病的消息在歷城中傳了開來。寧昭等人召集刺史陳思元和司醫(yī)局眾醫(yī)士商議對策,在黃醫(yī)監(jiān)的提議下,決定在援軍中也采納杜大夫的祖?zhèn)鞣剿庍M行防治,并由司醫(yī)局和寶善堂負責配藥煎煮,由醫(yī)使秦伊負責每日監(jiān)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