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陵陪著謝徵到了孔家茶舍，牛車停在茶舍門前，桓陵先下了馬車，接著又?jǐn)v扶著謝徵下來，茶舍內(nèi)一個身穿襯袍，約莫六旬的老人家迎出來，望見桓陵，便拱手笑道：“原來是永修縣侯大駕，有失遠(yuǎn)迎，真是失禮了?！?p> “使君言重了，”桓陵亦是拱手施禮，笑著說：“是我此番前來，叨擾了才對。”
迎面而來的這人叫孔琇之，他雖是會稽山陰人，可祖上卻是曲阜孔氏，是嫡傳的孔子后人，現(xiàn)如今，在尚書省任尚書左丞。
這家茶舍，便是他開的。
說是茶舍，卻又完全不是做生意的，倒不如說是自家待客的地方，孔琇之為人和善，早些年開了這家茶舍，不少達(dá)官顯貴都喜歡到這兒來喝茶，桓陵亦早有慕名，他雖來建康未足半年，卻也來過幾回，同孔琇之，也算是有幾分熟絡(luò)了。
孔琇之聽罷桓陵所言，又客套了句：“縣侯這是哪里的話，快請進(jìn)?！?p> 說著，就轉(zhuǎn)身走到門口站著，請桓陵入內(nèi)，桓陵進(jìn)了茶舍，謝徵緊隨其后，玉枝和曾瓊林走在二人身后，并排入內(nèi)。
茶樓共有兩層，一樓門庭開闊，中有大堂，招待的多是散客，兩邊各設(shè)四個小雅間，二樓乃是閣樓，雅間多設(shè)于此，唯有陽臺上擺了兩張茶幾，供散客賞光。
孔琇之領(lǐng)著這一行四人走到閣樓上去，茶舍里很安靜，謝徵透過冪籬上垂下的輕紗，留心將四下都觀察了，門庭有些冷清。
“這邊請，”孔琇之領(lǐng)著他們四人進(jìn)左手邊的雅間，謝徵緊跟在桓陵身后，正要跟著進(jìn)去，忽聽身后傳來開門聲，她本能的回頭看了一眼，恰巧便望見對面那雅間里頭，走出來個身著靛青色寬衫的少年，謝徵一眼便認(rèn)出來了，那是蕭賾身邊的參軍尹略。
看來蕭賾果真在此。
尹略自來極是小心謹(jǐn)慎，雖說謝徵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亦是多了份心，當(dāng)即就將身后那兩扇門給合上了，隨后下了樓去，轉(zhuǎn)而問小廝要了壺茶提了上來，待他再上來，孔琇之這邊也已安頓好桓陵一行人，正要下樓，二人碰上，尹略這便有意無意的打探起來，卻佯裝隨口一問：“孔左丞，方才那位，像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怎么我從未見過？”
孔琇之并無多想，只笑了笑，便回：“那位是永修縣侯，今年開春的時候到建康來安頓下的，尹參軍隨殿下回京才幾日，想必還未曾與他照過面，自然不認(rèn)得。”
尹略點(diǎn)了點(diǎn)頭，“哦，原來那位就是永修縣侯啊，早聽說過這號人物，沒想到他到建康來了。”
他已知對門的貴客是桓陵，這下才放下戒心來，便安心提著茶壺回到雅間去。
雅間里布局極是簡單，除茶幾與胡凳此類家具，便只有些花草盆栽裝飾點(diǎn)綴，這般的素雅，頗合當(dāng)下名士們的喜好，蕭賾亦然。
此時蕭賾正坐在胡凳上，望著佇立在窗邊身穿袍襦的年輕男子，而那男子，卻在遠(yuǎn)眺窗外。
這一位，便是蕭道成次子、蕭賾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蕭嶷了。
尹略走過來，給蕭賾面前的茶盅里添了茶，隨后退到蕭賾身后，正坐于胡凳上，蕭賾對蕭嶷說：“宣儼，今日你我兄弟重聚，該坐在一起把酒言歡才是，可你為何滿面愁容，若有什么心事，同我這個做哥哥的說出來也好?！?p> 蕭嶷眉頭緊鎖，長嘆了一聲，就轉(zhuǎn)身朝蕭賾走去，“大哥可知，父親召你回來，名為替太祖姑賀壽，實(shí)為鴻門宴，你若要呆在建康，恐有諸多兇險！”
尹略聞言，微微抬頭，望著蕭嶷，似在思慮什么。
蕭賾卻是平靜，單單只道一句：“我知道。”
“既然知道，大哥為何還要回來？”
蕭賾端起茶盅，不緊不慢的呷了一口茶，隨后才回道：“家中有妻兒，我若不回來，置她們于何地？”
“我聽說，大哥此番回來，未帶一兵一卒，”蕭嶷說著坐下，卻愈漸壓低了聲音，“可大哥鎮(zhèn)守梁郡，手握重兵，難道就沒有想過……”
蕭賾自知他要說什么，當(dāng)下出言打斷：“隔墻有耳！宣儼，慎言！”
蕭嶷亦自知失言，便沒有再說下去，抬手握拳，靠在唇邊，輕輕咳嗽了兩聲，隨后問：“昨日去府上，大哥沒在，想必，是去給謝表姐上墳了吧？”
“嗯，”蕭賾低垂著眼眸，臉色轉(zhuǎn)瞬間黯淡了，蕭嶷道：“大哥不在的這三年，顧七郎常去祭拜謝表姐，他這個人，倒是有情有義的，不似沈家那個腐儒薄情寡義，倘若謝表姐當(dāng)年沒有毀了婚約，嫁與了他，三年前的事，興許就不會發(fā)生了?！?p> 謝昱幼時便同吳郡顧氏的七郎顧遜定下了婚約，她自幼雙親亡故，孩提時便被外太祖母蕭珩接去了表舅蕭道成的齊王府養(yǎng)著，年少時與表哥蕭賾一同跟著表舅習(xí)武，早私定了終身，只可惜，蕭賾后來被迫娶了裴惠昭，她同顧遜的婚約亦未能作數(shù)，再后來，她的親姑姑謝貴嬪擅作主張將她許給了沈文和……
“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如今再提，已然無用，”蕭賾淡淡說了句。
話音才落，忽聽美妙笛聲，初旋律從容恬靜，而后愈漸跌宕急促，這笛聲聽得清楚真切，分明就在附近，蕭賾素來是個音癡，一聽便知，這是東晉名士桓伊的《玉妃引》。
蕭賾聽得極是仔細(xì)入神，蕭嶷也未打擾，直至曲罷，笛聲停了，蕭嶷才道：“真是首好曲子，才叫大哥聽得如此忘我?！?p> “曲是好曲，只可惜，錯了一個音?！?p> “哦？大哥連這個都能聽出來？”蕭嶷略有些詫異，蕭賾淡淡一笑，并未答他，只是回頭吩咐尹略：“去問問孔左丞，適才是何人在吹笛?！?p> “是，”尹略出了門去，未幾便折了回來，稟道：“殿下，是永修縣侯在吹笛，屬下方才下樓，見他已離開了?！?p> 蕭賾聞言尚有些驚訝，“永修縣侯？他不在封地呆著，怎么到建康來了?！?p> 此時蕭嶷打了岔，似有所指的說道：“永修縣侯桓陵，那可是桓伊老先生的嫡孫，精通音律，久負(fù)盛名，又怎會犯下如此失誤?！?p> 寥寥數(shù)語，分明言不盡意，蕭賾自也知道他言外之意，便耐人尋味的與他笑了笑，“看來，我得抽個空子去拜訪拜訪這位永修縣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