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昔不梳頭,絲發(fā)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情意綿綿。
蕭明庭彎下身來,下巴抵在她的頭上,沒有說話。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待了一會,阿續(xù)突然嬌嗔:“你壓到我了,好重!”
蕭明庭才笑著直起身來,親昵道:“洗腳水都涼了!”
長夜漫漫,一室旖旎。
阿續(xù)輕輕起身,隨意披上一件衣服,回頭看一眼熟睡的蕭明庭,默默地下床,站在窗前看如水的月光泄入窗戶落在桌子案幾上,或明或暗,如夢如幻。
夜不能寐,縱然再累,仍舊清醒到難以入睡。這一刻,阿續(xù)突然想起很多往事來,此刻仿佛是幼時在鄭府的閨房,又仿佛是花滿樓中自己的小閣樓。一時場景輪換,在腦海中不停閃現(xiàn)。
第二天阿續(xù)去給謝錦妍請安時,能明顯感覺到她語氣有些不善,盡管她隱藏的很好,但畢竟是不滿十六歲的女孩,面對分享自己丈夫的女人,多少有些醋意。
謝錦妍一身明紫衣裙,明艷動人,坐在椅子上詢問自己丈夫的去向道:“將軍出去了?”
“回夫人,將軍去了兵營?!?p> “嗯?!敝x錦妍放下茶杯,言語輕緩:“我聽府上的人說,你是從花滿樓來的?”
“是?!卑⒗m(xù)不否認(rèn)自己的出身。
謝錦妍有些詫異,默了一下又追問:“將軍把你贖回來的?”
“是。將軍心善,贖了妾身回來?!卑⒗m(xù)看著謝錦妍的表情,思忖著回答。
卻見謝錦妍臉上帶了幾分玩味的笑意:“所以你就以身相許,回報恩情了?”
以身相許回報?仔細(xì)想想好像還真的有這么點意味,可是又不全是,若是阿續(xù)真的想還蕭家恩情,她有很多的方式,不會選這一種最笨的方式。之所以愿意為妾,大概是因為馮氏的一句話:明庭喜歡你。他和我說,母親我喜歡阿續(xù),想娶她為妻。
見阿續(xù)遲遲不說話,謝錦妍身邊的青柳追問一句:“柳姨娘,夫人問你話呢!”
“是?!卑⒗m(xù)低眉順眼地回答。
謝錦妍有一瞬間的如釋重負(fù),眉眼舒展開來,和顏悅色道:“那就好好服侍將軍,莫要讓我們失望?!?p> 很多年后,柳阿婆每每想起來謝錦妍,都會有一些因為同情而生出的愧疚感。其實謝家根本不愿意將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一個表面上風(fēng)光無限實際上岌岌可危的家庭,也根本不愿意把女兒嫁給一個魯莽舞刀弄槍隨時可能戰(zhàn)死沙場的男子。
是謝錦妍一意孤行,帶著對蕭明庭滿腔的愛意,違背家庭的意愿嫁入蕭家。她表面上端莊自持,把對丈夫滿心的愛意深藏心底,內(nèi)心卻渴望著某一天蕭明庭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感情,能與她白頭到老??伤闳f算,卻沒有算到,她比一個叫柳續(xù)的女人,來遲了一步。縱然情深似海,卻再也難入郎心。
后來蕭明庭兵變,她與謝錦妍在亂世中倉促見了一面,謝錦妍握著她的手,聲淚俱下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嫉妒的發(fā)狂,我多希望我能為他妾,陪著他去邊疆去大漠,去哪里都行?!?p> 可是因為她是蕭明庭的正妻,所以她成為了武帝手中要挾蕭明庭的人質(zhì)。那些年,武帝將蕭明庭驅(qū)逐至邊疆苦寒地駐守,謝錦妍只能留在金陵蕭府,獨守空房,對著偌大華麗的房屋,看著青春在思念中一寸一寸枯萎。所以有的時候,得與失,很難平衡。謝錦妍得到的東西,阿續(xù)一輩子也沒有擁有,而阿續(xù)得到的東西,又是謝錦妍窮盡一生追求的。
柳阿婆坐在樹下,看著地上斑斑點點的光影,又想起這些往事來。
王驍在院子里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背書,書聲朗朗,朝氣蓬勃。
“這幾日天天往沈先生哪里跑,都學(xué)些什么了?”柳阿婆笑問。
王驍聽見母親的聲音,把書一合,有些神神秘秘,湊上前道:“母親不知道,沈先生要去做一件大事!”
“哦?”柳阿婆笑:“看來你們現(xiàn)在有了共同的秘密?!?p> “其實也不算是,只是我很敬佩先生罷了,能夠與這個世俗為敵,只為正史,真不愧是一代文人!”王驍言語間都是欽佩:“所以我要多多讀書,將來幫先生一起寫!”
“寫什么?”柳阿婆疑惑。
“寫一本為奸臣,不是,為蕭家正名的書!”王驍一昂頭,眉眼間都是年輕人的氣勢,充滿熱血充滿情懷充滿堅持。年輕人總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改變的沖動。
見柳阿婆遲遲不說話,王驍追問一句:“怎么?母親不信?”
柳阿婆含笑望著兒子,心中有萬千感慨,可她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頭,言語溫和道:“信,母親信你。”
她當(dāng)然信他了,他是蕭明庭的兒子?。×⑵判χ?,叮囑兒子:“去找沈先生讀書吧,今天晚上早些回來,母親有事情和你說。”
王驍點頭,抱著書往隔壁走去。柳阿婆目送著他的背影,輕嘆一句:“也是時候告訴他這些事情了。”她一日比一日蒼老,很多事情再不對孩子們說,可能就沒有機(jī)會說了。
時光流轉(zhuǎn),回到過去。
太昌二十三年,冬。
馮氏抱著小孫子蕭瑞笑的合不攏嘴,這個全家千盼萬盼姍姍來遲的孩子,正坐在馮氏懷里好奇的打量著一屋子的人,就連平日里嚴(yán)肅的蕭長赟,也露出難得的笑臉。
還對著馮氏笑:“我來抱一下乖孫!”馮氏不放心他,千叮嚀萬囑咐:“你要兩只手托著孩子,萬不可摔了我的小瑞兒!”
蕭長赟嫌她啰嗦,小心接過孩子,正經(jīng)道:“我當(dāng)年也是舞刀弄槍的,什么重的東西沒拿過?這么小一個孩子,能有多重?”待軟乎乎小小的蕭瑞到了自己手上,這位當(dāng)年叱咤疆場的老將軍才覺得抱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稍稍用力就怕傷到他,一時胳膊也僵著表情也凝重了。
蕭瑞看見嚴(yán)肅的祖父,小嘴一撇,哇的大哭起來。
老夫人鄭氏聽到小重孫子哭了慌里慌張地說:“快把孩子抱來給我!嚇著我的寶貝重孫孫了!”奶娘忙給老夫人抱過來,老夫人心肝肉一聲聲叫著哄蕭瑞,叫冬青去拿小鼓來哄孩子。
蕭長赟面色不悅,但又十分關(guān)切地盯著蕭瑞看,看到孩子不哭了,才松了口氣。
蕭明軻見一家子其樂融融,心里溫暖無比,伸手偷偷握了握妻子郭氏的手,輕聲道:“多謝。”
老夫人鄭氏抱著孩子,又笑瞇瞇地對孫媳婦秦氏和謝錦妍道:“你們別光看孩子可愛,也得抓緊!”說著目光一掃旁邊的幾個姨娘,眉頭一皺,也是含笑叮囑:“你們也上點心!這都進(jìn)門多久了,聽不見個動靜!”她格外多瞧了瞧阿續(xù),吩咐道:“柳姨娘,你過來!”
阿續(xù)聞言上前,老夫人打量她一番,見她仍舊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不由感嘆:“入府兩三年了,怎么一點也沒胖起來?瞧著臉色也不好,可是吃喝不好?”
沒想到老夫人還惦記她,阿續(xù)笑著回答:“多謝老夫人關(guān)心,不過是換季生病,都是以前的老毛病了,沒什么大礙。”
“胡說,花骨朵一樣的年紀(jì),哪里來的老毛?。俊编嵤习櫭?,一點也不信,勸道:“吃些藥早點調(diào)理好了!”
“是,老太太?!卑⒗m(xù)道。
謝錦妍往這邊看了看,先是一愣,隨即笑著:“是我的疏漏了,沒有察覺到柳姨娘生病了,一會就去請大夫,給姨娘好好瞧瞧!”
鄭氏擺擺手:“不用不用,就讓給我看的何大夫順便給她瞧瞧!”
謝錦妍笑著點頭:“那就麻煩祖母了!”
“多謝老夫人。”阿續(xù)行禮道。
正說著話,聽門口的小丫頭說:“將軍回來啦!”
“可算是回來了!”鄭老夫人佯怒:“還知道著家!”
蕭明庭一身深藍(lán)色冬袍棕色披風(fēng),發(fā)間還有幾片雪花,他大步進(jìn)來眉眼含笑:“來我看看小蕭瑞!”
謝錦妍幾步走過去,欲抬手幫他解披風(fēng),蕭明庭本來沒什么舉動,只是余光瞥見阿續(xù)也在一旁,一邊笑一邊不著痕跡地自己解開披風(fēng),道:“外頭正下雪,今年的雪太大了!”
謝錦妍心思細(xì)膩,伸出去的手悄悄縮了回來,又笑著吩咐:“青柳,去給將軍拿個手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