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自長城之北那座大山俯沖而下,在中土神州東北部自南向北貫穿,流入大海。在松江下游,渤海國的東南部,矗立著一座巍峨大城。
正午時分的陽光,照射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農人正在忙著秋收,金色的稻麥和粟米,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可人。
陳子墨站在船頭,舉目望去,只見那座大城如一尊太古巨獸,匍匐在松江之上。
松江在此穿城而過。
無數(shù)大小船只在松江水面南來北往,忙碌,熱鬧,繁華。
隨著烏篷船不斷靠近大城,張有歸的情緒變得越發(fā)忐忑不安。他坐在船尾,背向大城,望著北方的秋色,沉默不語。
陳子墨回頭,沖張有歸喊道:“二老表,入城了。”
張有歸沒鳥他。
烏篷船如一只輕盈水鳥,靈活的避開南來北往的大小船只。行至離城十里,便匯入走水道入城的船隊中。
艄公呵呵笑道:“兩位公子,三十兩銀子,三百里水路,兩日剛好到達龍原城。只是入城船只太多,可能要等到傍晚才能順利入城?!?p> 陳子墨笑道:“不礙事的,只要擺脫樓船的糾纏,四五日入城都是可以的。”
張有歸聞言,身體一顫。他轉過身對陳子墨說道:“大老表,既然王玉珂身在渤海國,那他師父想必也在?!?p> 陳子墨一愣,覺得張有歸說得有理。以前聽楚爺爺說起過一段陳年舊事,說是當年他仗劍走江湖,在楚都金陵碰到熊通。兩人因為起了口舌之爭,便大打出手。
雖然熊通的師父張如是正在楚國王宮和白衣劍神裴度手談,但也不濟于事。熊通被他打得道心不穩(wěn),以至后來,在飛升渡劫時功虧一潰。
自從那件事后,許多仙家宗門的年輕奇才,在行走江湖的時候,都會有一個護道人跟隨左右,確保他們不至于過早淹死在江湖的渾水中。
那么王玉珂的護道人會是誰?
陳子墨聯(lián)想張有歸前夜那幾句話,便猜測很有可能就是他師父本人,一位四劫仙人。
陳子墨皺了皺眉頭,心想單是一個不知是元嬰境還是出竅境的王玉珂就已經很棘手了,如果再跳出來一位渡劫仙人,哪里還有他活命的機會?
玉虛宗,和天師府同氣連枝,和太和宗一樣是宗字頭的仙門大派,太和宗這張保命符可能會沒用。
而且,以目前儒家朝不保夕的境況,陳子墨不覺得玉虛宗會遵守規(guī)矩,不以大欺小。
他將神識探入心湖,發(fā)現(xiàn)幾日未見的小墨人兒和小綠人兒,正坐在清神果樹上大快朵頤。
陳子墨見松江之上人多眼雜,便沒把兩個小家伙召喚出來。
如果王玉珂成功躋身出竅境,不知道小墨人兒目前的狀態(tài)打不打得過。一想到師父田橫那句話,陳子墨不禁呵呵笑了起來。
見陳子墨一個勁兒獨自傻笑,張有歸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沒好氣道:“與渡劫仙人敵對,你很開心?”
陳子墨尷尬的笑了笑,說道:“如果玉虛宗那位渡劫仙人還要點臉皮,不以大欺小,我自有辦法收拾王玉珂?!?p> 張有歸翻了個白眼,說道:“一條五重山的蛇妖就差點打死你,你不吹牛會死啊?!?p> 陳子墨呵呵笑道:“山人自有妙計?!?p> 張有歸見陳子墨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欠扁模樣,突然會心一笑。
他湊近陳子墨的耳朵,輕聲問道:“是那位小墨人兒?”
陳子墨做了個噤聲動作,笑道:“心知肚明即可。”
“我說大老表,勸你不要將他召喚出來,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依我說,咱們還是夾著尾巴做人,不要主動招惹玉虛宗?!睆堄袣w提醒道。
“那如果是他們主動招惹我們又如何?”陳子墨反問道。
“受他幾句罵又不會掉幾斤肉,沒關系的?!睆堄袣w愁眉苦臉道。
“張有歸,你臉上的表情和嘴里的話很違和啊?!标愖幽呐乃绨蛘f道。
張有歸長嘆一聲,坐在船舷上,望著如巨獸匍匐的龍原城,怔怔出神。
陳子墨向艄公投去很狗腿的目光,屁顛屁顛的來到船尾,諂媚笑道:“老爺爺,你是高手?”
艄公翻了個白眼,心道以前叫我老漢,現(xiàn)在有求于我就叫我老爺爺。小家伙很會來事嘛。
“別打我的主意,老漢過慣了撐船的逍遙生活,不想惹火燒身?!濒构珌G給陳子墨一個后腦勺。
“謝先生臨走之時以密音傳話給我,說是遇到危險,可以找你老人家?guī)兔Α!标愖幽浑p小手,在艄公背上飛快輕捶。
艄公破口大罵道:“狗日的儒家讀書人,盡是一肚子壞水?!?p> 陳子墨呵呵笑道:“來來來,我來撐船,老爺爺你去船頭坐著看風景?!?p> 陳子墨邊說邊朝張有歸擠眼。
張有歸心有靈犀的一笑,趕忙起身讓出一條路來,很狗腿子的說道:“來來來,你老人家辛苦了,坐這兒,我給你揉肩捶背。”
陳子墨丟過來一只木盆,正色道:“二老表,打水給老爺爺泡腳?!?p> 張有歸心中腹誹陳子墨,暗罵一聲娘希匹,然后屁顛屁顛的從松江里舀了一盆水端到艄公面前。
“老爺爺,我給你搓腳?!睆堄袣w諂媚道。
艄公臉色很不好看的坐在船頭,伸腳入盆,冰涼的江水很刺骨。
這他娘的是泡腳?
不是想凍死老漢?
若非老漢修為高絕,怕是泡完腳就要躺在藥鋪子里猛灌湯藥了。
陳子墨站在船尾,手拿竹篙,撐著烏篷船在松江水面歪歪扭扭的前進,活像一條蜿蜒爬行的蚯蚓。
張有歸嘴巴甜得蜜死人,一邊使勁搓腳,一口一個老爺爺?shù)暮爸?。以張本睿老年得子的年歲,張有歸肯定是沒見過自己的親爺爺?shù)?。但這一趟喊下來,這家伙非但不覺得生疏,反而非常朗朗上口。
艄公被謝石小算一計,心里雖然不爽,但好在這兩個賴皮貨色嘴巴夠甜,人也勤快,多少讓他心里平很許多。
傍晚時分,陳子墨和張有歸親自下水摸魚。仲秋時節(jié)的松江水,凍得二人顫顫兢兢,體若篩糠。
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摸了三條魚,結果張有歸一不留神又給放跑了一條。
陳子墨和張有歸親自下廚,烤了兩條烤魚,為表孝心,艄公獨得一份,兩個狗腿子共享一條。
“老爺爺,味道如何?”陳子墨為艄公倒?jié)M一碗酒,諂媚問道。
“只比屎好一點?!濒构珢灪叩馈?p> 張有歸側過臉,努力翻白眼。
陳子墨尷尬笑道:“我覺得味道不錯啊?!?p> 艄公將吃過一半的烤魚扔進松江,抱起酒壇仰頭猛灌,嗤笑道:“出息!做人要有理想,別光覺得烤魚好吃。人這一輩子,不天天吃山珍海味,都算白來世上走一遭?!?p> 陳子墨和張有歸眼觀鼻鼻觀心,心中腹誹,他娘的,出門在外無銀錢,有得吃都已經很好了,還妄想什么山珍海味。
你行你上啊。
這句話他們當然沒說出口。
夜幕落下,龍原城上亮起了很多燈火,將松江照得一派通透。從入城的水閘往城中望去,松江兩岸的大小酒肆茶樓,燈火輝煌。
陳子墨對眼前景色似曾相識,在伏龍鎮(zhèn),諸子百家門下修士,應周天子號召,進入伏龍鎮(zhèn)戍邊的時候,伏龍鎮(zhèn)也如這般繁華。
那個時候,正是初夏。
大姐給他們一家子人買布料做了新衣,二姐還買了把細柳劍,項羽飛從扶蘇那兒給他偷了個碧玉酒葫蘆,楚爺爺還很羞澀,老麼麼的飯菜也很可口,大哥也還在,老爹還沒死。
只是轉眼間,僅僅過了幾個月,就已經物是人非了。
陳子墨撐著烏篷船,晃晃蕩蕩的進入水閘。張有歸熟門熟路,交了入城費用后,在守軍的吆喝聲中,跟隨大隊船只過了門洞。
一入城,陳子墨便被龍原城的繁華熱鬧震住了。
只見松江兩邊,大小酒肆茶樓高聳矗立,臨河而建。一串串燈籠從高樓上垂下,宛如無數(shù)條輝煌火龍。
在松江之上,至少有三十多座跨江大橋。每一座橋上都高聳著一座翹檐高樓,樓上紅光閃爍,鶯歌燕舞。
脂粉氣十足。
烏篷船劃出門洞,向前行出不到一里,就是一座跨江大橋。陳子墨聽見樓上有嬌媚聲音傳來。他抬頭看去,只見好些個袒胸露乳的俏美小嬌娘,揮舞著五彩絲巾,往他不停拋媚眼。
“公子,一路舟車勞頓,來我這里喝喝酒,歇歇腳嘛?!?p> 陳子墨小臉一紅,趕緊低頭撐船,心道樓上姑娘好深的修為,只一眼,一言,就讓他心血沸騰不住。
張有歸似乎見慣了龍原城的烏煙瘴氣,對此不動于衷。他在船頭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倒是那耄耋艄公,目不轉睛的盯著樓上的裸露姑娘,口水長流。
“大爺,別光顧著看啊?!睒巧瞎媚锖暗?。
“橋下有專人放樓梯,我這就吩咐人放水洗澡,等你來啊。”
艄公呵呵笑道:“好說好說。”
樓上姑娘見烏篷船就要劃進橋下,立馬喊了句我親自去放樓梯,然后一溜煙兒的消失在窗口。
烏篷船劃到跨江大橋中段,陳子墨果然看到頭頂破開一道口子,一條朱紅樓梯被放了下來。
陳子墨小臉俏紅的看著艄公,只見老漢呵呵笑道:“老漢撐船一輩子,好多年不曾開葷了?!?p> 陳子墨和張有歸白眼翻飛,怒道:“我們可沒時間等你。”
“不久不久,也就半個時辰。”
艄公話音剛落,只見他如鵠鳥飛渡,從船頭掠過水面,落在樓梯之上。
樓上的俏嬌娘見是個衣著襤褸的老漢,不是船上那兩個衣著整潔干爽的年輕小哥,不禁眉頭一皺。
“老漢,一百兩銀子一次?!鼻螊赡镎f道。
艄公一愣,摸了摸懷中那塊價值三十兩的融化官銀,尷尬一笑。
沒錢難死英雄漢啊。
老漢朝靠邊的烏篷船投來乞求目光,陳子墨不明所以,便將船撐到樓梯處,一番詢問過后,他和張有歸登時捧腹大笑起來。
樓上俏嬌娘見艄公是個窮酸老漢,兩位小公子還是雛兒,不肯輕易涉足勾欄,又不肯借錢給猴急猴撓的艄公。
眼看這單生意白忙活了,俏嬌娘不禁惱羞成怒,一盆洗澡水淋下,將船上三人淋了個通透。
陳子墨和張有歸對這飛來橫禍,欲哭無淚。
艄公眼巴巴的看著樓梯被收走,咂吧咂吧嘴,深沉陶醉,如夢似幻的說道:“水里都是體香啊?!?p> 烏篷船劃出橋洞,松江在此拐彎分岔,往東西兩邊流去。
陳子墨撐著烏篷船,在張有歸的指引下,往城西而去。再次穿過幾座橋,如先前那般,朱紅樓梯放了又收,收了又放。
幾次下來,艄公望樓興嘆,哀傷不已。
行到一座橋下,只見樓上有仙人打架。
兩個御劍飛行的白衣仙子,不知為何,在青樓上大打出手。松江兩岸的酒肆茶樓里,無數(shù)酒客伸出腦袋,簇擁在窗戶上,沖橋上青樓努力喝彩,起哄。
松江水面之上,劍氣縱橫。過往船只無不被劍氣劈碎,乘客紛紛落水,狗刨著游向岸邊,對樓頂仙子大罵不住。
陳子墨將烏篷船靠在岸邊,靜等樓上大戰(zhàn)結束。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白衣仙子一劍揮出,將身材嬌小曼妙的白衣仙子劈落水中。緊接著,兩個白色身影自兩座酒樓飄出,踩著水面爭搶著救起落水的仙子。
兩人飄然而來,三人大戰(zhàn)而去。
那高大仙子收劍回鞘,俯視松江兩岸,高聲嬌喝道:“玉虛宗的齋醮也不過如此,不如我白云宗的占驗?!?p> 兩岸酒肆茶樓,傳來聲聲喝彩。
自稱白云宗弟子的白衣仙子御劍自松江水面上空飛過,往城東而去。
陳子墨和張有歸以及艄公紛紛抬頭,眼中盡是欽羨之色。
陳子墨握緊雙拳,發(fā)奮道:“有遭一日,我也能成為御劍飛行的仙人?!?p> 張有歸羨慕道:“御劍飛行啊?!?p> 艄公嘖嘖稱贊道:“裙子下面是紫色。”
然后,一道劍氣先于憤怒嬌喝而至。
烏篷船被劈成兩半,船上三人紛紛落水,成了三條落水狗。
“老不羞的粗鄙老狗,再吃我一劍?!?p> 緊接著又是一道劍氣自城東而來,劈向水中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