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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懷皇后

第九章 妝臺秋思

莊懷皇后 落日有金 5121 2018-09-19 12:00:00

  雙手緊抱著匣子,匣子里是李德妃贈予她的琉璃耳環(huán),回程路上,潘摯一直心不在焉,一憂方樂這個大嫂不知怎的這般與自己過不去,二憂身無半點墨的自己,除夕夜宴會如何丟了王府和潘府的臉面,三憂真真應(yīng)了戲文中的那一句,“嫁入皇室,娘子就是冠了夫姓的婦人”。

  這話原指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到了潘摯這里變成了冠了夫姓,便與閨閣的日子劃清界線。

  方樂的提醒,帶著敵意,分明是已經(jīng)知曉,自己什么都不會,難道真要如了她意,在大殿上展示潘府的風(fēng)采嗎?

  “娘子現(xiàn)如今學(xué)什么都來不及了,不如挑些易學(xué)易懂的?!扁徧m道。

  潘摯還是搖搖頭,世界哪有什么是短時間內(nèi)能學(xué)會的。

  趙元休下朝后連府衙都沒去,直接回了王府,聽了潘摯有一搭沒一搭的訴說后,漸漸陷入沉思,院外正在下雪,他撿起地上的雪揉著一個雪球,往天上扔去,越撿越扔,玩的興起,漸漸走的又遠(yuǎn)了些。

  潘摯本來還倚在窗邊,望著他揉好一個雪球,扔上天,雪球掉下來,與周圍的雪融為一體,散了,周而復(fù)始,后來看他走的遠(yuǎn)了,雪白一片的屋子沒了顏色,不自覺的走了神。

  猶自想著心事,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張碩大的臉,驚叫一聲,一見是趙元休,沒好氣的說:“你就會嚇我?!?p>  趙元休說道:“我想起,書房內(nèi)有只竹塤,簡單易學(xué),請個師傅,細(xì)細(xì)教你,只稍會些音律,能吹出一支曲子。”

  潘摯微微頷首,也只好如此了,猛然想起,若說音律,承慶嫂嫂會些樂器,便道:“我可以回國公府嗎?”

  趙元休笑道:“傻瓜,怎么不可,府里只你一人,也沒個能說話的人,為夫公事繁多,平日若無事,多回去也是好的,散衙我去接你?!?p>  潘摯臉頰頓時泛起潮紅,十一月的天,心卻似春天般溫暖。

  如此,趙元休特地比往常起的早,將滿心歡喜并且夾雜著憂慮的潘摯兒送到韓國公府,恰好遇上準(zhǔn)備前去上朝的潘美和幾個舅父,趙元休棄了馬車,隨著幾人一道同行,急急趕去上朝。

  闔府沒有得信說,姑娘要回來,一時也是詫異,照例先去跟母親問安,恰好承慶郡主也在,新嫁娘害羞,不敢當(dāng)著這許多人的面說出此行的目的,直到胡氏讓她們都散了,潘摯跟胡氏撒了會嬌,說有事找承慶嫂嫂聊聊,胡氏直以為會是什么內(nèi)廷秘事,不能跟母親講,只能跟承慶郡主訴說,便把她趕走。

  拿出趙元休交予她的竹塤,承慶郡主吃笑一陣,仔細(xì)瞧著手上的竹塤:“竹塤還是很新,制作時日怕也不長,吹出來的曲兒許是沒有老的竹塤那般渾厚?!?p>  “王爺?shù)共辉f竹塤之事,只道,能吹出支曲子便是?!?p>  “三娘可真是的,尋個師傅教你便是,大宋皇室吹塤之人寥寥無幾,我也只是幼時師傅教過幾首,如今,怕也生疏了?!背袘c郡主無奈道。

  “師傅教的哪有自家嫂嫂教的用心,請來的師傅無一不懼怕皇室身份,即使細(xì)微處略顯不好,也不會,不敢告知,不如嫂嫂先教些,哪些地方需留意,摯兒自個琢磨就是?!迸藫床灰啦火?,承慶郡主只好把看家本領(lǐng)全數(shù)盡出,雖說樂器同理,無奈還是差了些。

  “天底下這般多的樂器,何苦挑個最難的,竹塤嫂嫂我不懂,旁的倒是可以教教一二?!背袘c郡主道。

  潘摯搖頭:“王爺說,懂塤之人少,從此處著手,不易落下詬病?!?p>  承慶郡主會意點頭:“嫂嫂我呀,這便替我這個好嬸娘,尋個師傅去……”

  這時,府外有人通報,張旻要求見潘摯,張旻是趙元休的隨侍,潘摯不禁疑惑,待得人來了,才知道,原來是趙元休派張旻到教坊司尋了樂師,樂師收拾好了物件,就在府門外候著。

  潘摯微微不悅,她回娘家找自家嫂嫂的原意,是不想讓外人知曉,她當(dāng)真是個什么都不會的婦人,尤其是心底里暗暗跟方樂較勁,不想讓她知曉自己會在除夕夜宴上表演什么,如此大費周章在教坊司找了人來,打破了自己的計劃。

  承慶郡主不知方樂與潘摯之間的事情,吩咐請了人進(jìn)來,小小吹了一曲,賞心悅耳,是個國手,十分滿意,轉(zhuǎn)頭瞧見潘摯臉色依然不善,喚了兩聲。

  “你叫什么?”潘摯問道。

  樂師回答:“小人李善?!?p>  “嗯,隨吾走吧。”既來之則安之,只好如此,潘摯心道。

  趙元休棄下的馬車,如今就在韓國公府,像是置氣一般,潘摯向胡氏與各位嫂嫂道別,也不等趙元休散衙來接。

  一陣莫名的沖力,潘摯險些跌倒,潘摯心不在焉,鈴蘭注意力倒是十分集中,在那瞬間一手抓住馬車簾子,一手拉著潘摯,否則潘摯非得撞個滿懷。

  還未來得及質(zhì)問到底出了何事,馬車外已然喧囂起來。

  張旻壓低聲音道:“王妃,馬車撞到一名婦人?!?p>  潘摯一驚,打開車門,不顧儀態(tài),直接跳下馬車,“怎么這般不當(dāng)心?!?p>  車夫是舊府的老人,慌慌張張解釋:“小的不知,小的見已經(jīng)出了城,行人漸少,駕車速度加快了些,沒想到會有人突然沖出攔截……”

  “撒謊,我分明是你駕車不當(dāng),見了人也不躲避,雪天積雪,你也敢這般莽撞,也不怕出了意外?!睆垥F怒斥。

  “小的不敢啊,確實是……”

  “還敢頂嘴,舊府過來的老人本就沒有多少,王爺體恤,帶你過來,你就這般應(yīng)付。”

  車夫惱了,與張旻爭執(zhí)起來。

  兩人都是舊府帶來的人,一個隨侍身側(cè),一個出入駕車,都是趙元休心腹,潘摯真是無從著手。

  婦人裹著厚厚的水綠繡竹葉斗篷,發(fā)髻上簪了根木簪子,傘倒在一旁,倒在雪地上,自顧自爬起,顯然無礙,兩人爭吵中,已經(jīng)撿起地上的傘,準(zhǔn)備離開。

  潘摯走上前,攔住她,歉聲道:“家仆莽撞,傷了人,請隨奴家走,尋來醫(yī)師診治,且寬心,奴家并非歹惡之徒?!?p>  婦人這才抬頭,面容白皙,雙眸浸了淚,一番可憐凄楚的模樣,瞧著與自己一般的年紀(jì),頗有幾分熟悉之感。

  “我——可曾見過你?”潘摯問道。

  婦人卷起衣袖隨意擦拭眼淚,看著眼前人,似乎有些疑惑。

  潘摯目光隨即落在婦人發(fā)髻上的木簪上,仔細(xì)瞧著,原來,那竹簪,只是佩戴的時日長了,失去了原本翠綠的顏色,遠(yuǎn)遠(yuǎn)瞧著,看不出本來的模樣,卻讓潘摯想起此人是誰。

  “劉——麗——華——?”潘摯一字一字吐著,緩緩道。

  婦人驚訝抬頭,“似不曾見過娘子,娘子從何得知奴家姓名?”

  “真的是你?!迸藫绰杂畜@喜,又十分歉意,上次遇見還是與陽生偷偷出府游玩,回府時一時氣悶沖撞,撞倒了人,再次遇見,還是……

  三番五番勸說,劉麗華終于上了馬車,兩次致歉,劉麗華只是淡淡然笑著,心底感慨,頗為滑稽。

  “不若,劉娘子隨我一道……”

  潘摯本欲將她帶回王府,話剛出口,鈴蘭就著口,搶先說道:“劉娘子家住何處?我等現(xiàn)下送娘子回去,下人還得進(jìn)城去找醫(yī)師。”

  “開寶寺后山,無名竹坊?!眲Ⅺ惾A道。

  潘摯驚訝:“你就是無名竹坊的女主人?”

  “正是,夫人認(rèn)得奴家?”劉麗華道。

  潘摯眼眸流轉(zhuǎn):“不瞞娘子,奴家有幸,飲過竹坊露水蒸煮過的茶水?!?p>  自從上次給秦國夫人陳李氏嘗過蒸煮過的茶水后,潘摯至今仍未有機會給趙元休嘗嘗自己的手藝,趙元休喜飲茶,潘摯自小跟著四哥潘惟清胡來,學(xué)了軍人風(fēng)氣,并不喜歡這些文縐縐的玩意,只是趙元休喜歡,她便去迎合,在那段教習(xí)時間里,還特地跟陳李氏討教過。

  劉麗華瞧見被潘摯放置在一邊的竹塤,悄然拿起,靜靜吹奏。

  冬日的竹林,也如外頭一般,皚皚白雪覆蓋,碗口粗細(xì)的竹子一根一根矗立著掛滿了雪霜,然而小道只有零星半點的雪花,顯然是才打掃完。

  劉麗華道:“到了此處,馬車就不得進(jìn)了,一來小道容不下,二來會擾了青竹的寧靜?!?p>  “怎么不可,不讓馬車進(jìn)去,誰知道里面有什么機關(guān),萬一有危險,可不害了咱們?!扁徧m道。

  “若里面真有危險,憑你馬車,你也逃不出來?!眲Ⅺ惾A也不生氣,語氣并無半點不悅,只淡淡道。

  潘摯問道:“怎么了?往日里不見你這般失態(tài)?!?p>  “娘子,咱們還是在門口等醫(yī)師吧,教導(dǎo)竹塤的先生也請來了,何必……”

  “好啦,我的好姐姐,比我還長兩歲,怎么還要我哄你?!?p>  “娘子……”鈴蘭還欲阻止,潘摯只好道:“再多說,你就在此等候吧。”鈴蘭只好閉上嘴,手上卻抓著潘摯。

  一路上都是以青磚砌成的小道,旁邊均是碗口大的青竹,一路過去,新雪的氣息夾帶著青竹的清香,甚是怡然,走了約莫一盞茶功夫,前方見到一處竹屋,屋頂墜著新雪,潘摯隨著她進(jìn)去,屋內(nèi)很是暖和,潘摯脫掉斗篷,交予鈴蘭,徑直走到劉麗華身旁。

  劉麗華道:“夫人請坐,家中并無什么可招待的,唯有粗食與清茶一杯。”

  “客氣了,清茶一杯,足以。”又道:“娘子是一個人住嗎?”潘摯倒不是有意這么問,只是觀這屋子,雖是外廳,但是一點男子氣息也無,桌上擺的,墻邊架子上,十分文靜秀氣,顯然并無男子在此居住,然而劉麗華是梳著婦人發(fā)髻的。

  “奴家喜靜,雖有兩個丫頭在旁,無奈年紀(jì)尚輕,愛玩鬧,竹坊內(nèi)如此沉悶,不想她們整日陪奴家坐著,平日無事,就讓她們自行打發(fā)時光?!闭f著,劉麗華打開一巴掌大的圓竹,將竹內(nèi)的水倒進(jìn)魚嘴壺,漸漸燒開后,又將手邊的茶餅翹出一點,研磨成粉,放入茶盞中,倒入剛燒開的清水。

  “這是前些日子在集市買的,萬望妹妹賞臉?!?p>  “前幾月,奴家隨嫂嫂到無名繡坊,嫂嫂亦十分喜歡,扮作繡娘專門來過一趟,就為了取露水,瞧著無名繡坊的茶此刻的香,嫂嫂帶回去的也沒此刻的香?!迸藫醋昧艘豢谑种械牟璧馈?p>  劉麗華笑道:“坊主采集的露水,是用普通的壇子做皿器,即便保護(hù)的再好也經(jīng)過壇子的浸泡,有壇子的味道,而奴家則是每日最新鮮的,現(xiàn)在都是雪,采集的是竹葉上的殘雪,殘雪落竹葉上,緊貼竹葉,采下來,竹香更濃,”說著她端過方才的巴掌大的圓竹,繼續(xù)道:“奴家是用此物保存,自然味道更香。夫人切忌,飲此類的茶水,不可用上等的茶葉,上等的茶葉配制加此水,兩者混合,便失了各自的味道。”

  潘摯道:“原是如此。”

  微微頷首,劉麗華淺笑:“借夫人竹塤一用?!?p>  潘摯從鈴蘭手里取來竹塤,遞給劉麗華,她盯著竹塤沉默了好一會,也不細(xì)看,只見她貼進(jìn)嘴邊,雙指輕按,嘴唇微微蠕動。

  潘摯一時聽的入迷,方才在馬車上,劉麗華只是稍稍吹了一小段,張旻便告知到無名竹坊了,潘摯只好請求入內(nèi)后,再吹奏一曲,劉麗華欣然答應(yīng)。

  猶未聽夠,曲已停,劉麗華看著竹塤細(xì)細(xì)斟酌了片刻:“此塤,似乎是許久未用,老了?!?p>  潘摯不通音律,在場更無一人知曉。

  “請隨我來?!眲Ⅺ惾A道。

  劉麗華領(lǐng)著潘摯主仆二人,穿過外廳,進(jìn)了一段長廊,長廊兩側(cè),紗幔如垂柳般隨著風(fēng)緩緩搖擺著,甚是美妙。

  不多時,劉麗華帶著二人,進(jìn)入一個房間,房內(nèi)一張臥榻,一方妝臺,一張書臺,簡單,淳樸,卻顯得高潔。

  普進(jìn)入房間,妝臺上的銅鏡照映著三人的模樣,潘摯瞧見銅鏡中的劉麗華,發(fā)髻已然不整,想起方才撞她的事,便道:“鈴蘭梳頭手藝甚妙,不若娘子坐下,讓鈴蘭為娘子梳妝?”

  劉麗華不明為何突然說到此處,以為是這個服飾華麗的夫人擔(dān)心自己儀容不整,又擔(dān)憂在主人家這般不妥,故來試探,仔細(xì)瞧瞧,興許是一路奔波,確實簪子松動,便捻著她的衣袖,拉她坐到妝臺前,替她整了整,取來梳子,稍稍整理了一下。

  潘摯也不曉得她是誤會了,梳妝整齊后,坐在妝臺前,透過鏡子看著這個如明媚陽光,又如水般的女子,在為自己梳整后,在臥室最顯眼的一個架子上,取來一支還透著絲絲清香的竹塤,半跪著蠕動雙唇。

  一曲后,劉麗華說道:“就它了。”

  “此曲,可有名字?”潘摯問。

  劉麗華抬首,就見潘摯保持著坐在妝臺前回身凝望的姿勢,一時怔住,口道:“妝臺秋思?!?p>  話說出口,覺得失禮,急忙解釋:“還未取名?!?p>  潘摯微詫:“此曲竟是娘子所作?奴家瞧著《妝臺秋思》,這名甚好?!?p>  “此曲乃《塞上曲》改編,夫人可知,西漢明妃?”

  這可難倒潘摯了,只能搖頭。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畫圖省識春風(fēng)面,環(huán)佩空歸月夜魂。古人是這樣形容明妃的,明妃在西漢后宮郁郁不得,恰好得了一個機會,遠(yuǎn)嫁塞外,便可得到重生。若是夫人,夫人可愿?”

  遠(yuǎn)嫁塞外?當(dāng)然不愿,忙搖頭,“為什么要去呢,莫不是宮廷太苦?無論如何總是吃穿不愁,何苦跑到塞外,受那風(fēng)餐露宿,缺衣短食?!?p>  “明妃自是不愿臨流梳妝顧影自憐,若換成奴奴,奴奴也愿意。老死宮中,不如和親,那便還有機會,向所有人報復(fù)?!眲Ⅺ惾A眼里有些凄哀,只是稍稍一瞬,握著竹塤笑道,“新竹雖無老竹的音質(zhì)來的渾厚,但卻不失他自己的味道?!?p>  話題轉(zhuǎn)的生硬,也許是不愿在此對話上過多糾纏,潘摯便也順著她的意思,不再追問:“自己的味道?”

  “恩,聲音更脆,夫人初學(xué),此種更為合適,吹出的曲子,很是愉悅?!眲Ⅺ惾A道。

  潘摯心想,難怪三郎會讓我學(xué)習(xí)此塤,不管自己吹的如何,只稍讓父皇高興便可。

  “奴家有一不情之請,想請娘子作我?guī)煾?。?p>  劉麗華搖搖頭,起身斟了杯茶,“看夫人衣著靚麗,身邊仆役眾多,必是大家出身,府上想也有師傅教導(dǎo),奴奴不過是平日解悶,偶爾吹吹,怎可當(dāng)妹妹的師傅。”

  “府里的師傅又怎可同阿姊相比,阿姊的曲子只應(yīng)天上有,再說了,他人又怎會有阿姊細(xì)心?!迸藫匆娝淮饝?yīng),隨即想起往日在家中是如何逼得古板的大哥順從她的,極盡討好,說軟話,唯恐劉麗華不答應(yīng),“阿姊……小妹著實是十分喜歡這首曲子……”

  劉麗華也只是微微一怔,微笑道:“夫人誤會了,奴家只是不能當(dāng)夫人的師傅,并非不可教授于你?!?p>  潘摯聽她答應(yīng)了,趕忙欠身:“摯兒謝過阿姊?!?p>  劉麗華扶住她,輕聲道:“你叫摯兒……是了,上回與你一道的男子,也是喚你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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