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散花雨
自皇宮回來以后,安平王府便日日有人放炮仗前來拜年,上至世家權(quán)貴,下至平頭百姓,一波緊接著一波。卿瀟身為王府女主人之一,便也被拉著在前廳會客,同卿安遲在前廳一連會了幾日的世家公子小姐,頓覺沒個(gè)新奇。
如此苦熬了六日,終于是等到卿安遲與馮水瀾的婚期。
楚賢帝宏熙十九年正月初七,安平王府二公子卿安遲與鎮(zhèn)國大將軍之女馮水瀾,才子佳人,喜結(jié)連理,是為天作之合。
因著是皇親國戚娶親,娶的又是鎮(zhèn)國大將軍的千金,排場自然是大的緊。所謂喜樂齊鳴,紅妝十里,紛紛攘攘的人群觀望著這一盛世婚禮,場景怎是一個(gè)闊字了得!
瞧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新郎官,以及新郎官身后的迎親隊(duì)伍——耀武將軍卿言隱,大楚二皇子卿正揚(yáng)。
安城百姓紛紛感嘆。
“不愧是安平王府娶親,喜樂震天響的,好不熱鬧,好不氣派?!?p> “聽說安平王府給的聘禮那是相當(dāng)闊氣,珠寶美玉,金銀首飾什么的數(shù)不勝數(shù)?!?p> “瞧你說的,安平王府聘禮闊氣,鎮(zhèn)國將軍府的嫁妝又能差到哪里去么?”
“都是權(quán)貴之家,門當(dāng)戶對的。聽說這卿二公子與馮小姐自小青梅竹馬,如今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p> “是呀,我前些日子還見著兩人一塊在鐘湖游玩呢,那郎情妾意的,簡直羨煞旁人?!?p> ……諸如此類云云。
卿瀟站在門口,招呼著絡(luò)繹不絕的前來喝喜酒的客人,擺脫了一連幾日的哀怨,今日的她顯得格外熱情。
將離君正提著一壇宣塵上神閑來無事釀著玩的,另一種叫做“玉瓊醉”的美酒緩步而來,他的身后還有捧著一個(gè)不大不小的禮盒的辰慕君,與照例悠哉自得的烆陌君。
三人悠哉而至,見到卿瀟,在門口笑著將禮品皆數(shù)遞給她。
卿瀟抱著一壇玉瓊醉,樂顛顛道:“你們倒是來得巧,看看時(shí)辰,我嫂嫂就要到了?!?p> “哦?”將離訝然,捏著折扇看向辰慕與烆陌,朗聲笑道:“方才我就說不能著急嘛,不然哪兒能像如今這般,一來便能見著新娘子。”
烆陌笑笑,又朝卿瀟道:“你快些將東西給小廝拿進(jìn)去,我們?nèi)四悴槐刭M(fèi)心,去招呼其他人就是。”
卿瀟笑吟吟地點(diǎn)頭,“三位送的禮,想是普天下獨(dú)一份的,貴重非凡,我在此替哥哥嫂嫂謝過三位。”
烆陌道:“你還得謝謝一個(gè)人呢。這玉瓊醉可是宣塵親自釀的酒,在地底下足足埋了上百年,他可是寶貝的緊,我上次向他討他都不應(yīng)答我來著。”
卿瀟喜滋滋的看了一眼懷里的玉瓊醉,“那便多謝宣塵君。對了,你們快些進(jìn)去落座,迎親的隊(duì)伍就要回來了?!?p> 三人欣然朝府里走去,卻不料辰慕又折了回來。
卿瀟疑惑的看他,“辰慕君可還有事?”
“自然?!背侥揭慌恼凵龋Φ溃骸拔?guī)熓遄孢€有個(gè)禮未送,他叫我來問一聲,水瀾姑娘最喜歡什么花?”
“花兒?”
辰慕點(diǎn)頭:“嗯,花兒?!?p> 卿瀟將抱著的酒與禮盒都交給兩個(gè)家仆,再三囑咐要拿好這些禮品,莫磕著碰著,叮囑完,她才轉(zhuǎn)過身來與辰慕道:“他問這干嘛?”
辰慕笑著,賣了個(gè)關(guān)子:“很快郡主就能知曉!”
卿瀟皺著眉頭,認(rèn)真的想了想,“水……嫂嫂喜歡的花,應(yīng)是桃花?!?p> 辰慕又問:“那郡主喜歡什么花兒?”
卿瀟疑道:“這難道還有我什么事么?”
“只是忽然想知道郡主喜歡什么樣的花罷了?!?p> “我呀?!鼻錇t雙手抱胸,“最喜歡的是馬蹄蓮,另外還有梅花?!?p> 辰慕點(diǎn)點(diǎn)頭,笑著自袖中取出一朵潔白如玉的馬蹄蓮來,遞向卿瀟,“這是師叔祖讓我給郡主的。好了,話我也問到了,花我也帶到了,那么我先進(jìn)去吃酒了,郡主,回見!”
說著他抬手做了個(gè)長揖,執(zhí)扇離去。
卿瀟看著手中的馬蹄蓮,自語道:“送花,這是何意?”
而后又將其輕輕的收入袖中,暗自笑了笑。
她將時(shí)辰掐的很準(zhǔn),說迎親的隊(duì)伍將至,不一會兒果然見到卿安遲身穿喜服,臉上洋溢笑容,騎著一匹紅鬃色寶馬緩緩的向著安平王府行過來。身后依然是熱鬧氣派的迎親隊(duì)伍。
卿瀟看著一行人一步步走近,忽然仿佛聽見一個(gè)響聲,似有若無并不真切,卻在此之后不知從哪方天際飄來幾片花瓣,隨后則越來越大,向飄雪一般,輕盈的落下來。
天降花雨!
這日安城居然下了一場紛揚(yáng)的桃花雨!
卿瀟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望著飄到自己衣袖上的一片桃花花瓣,半晌說不出話來,難道這就是宣塵送給她二哥與新婦的大禮?
十有八九了!
不得不說,這禮送的實(shí)在是大手筆!
她捧著宣塵給她的馬蹄蓮,眼里閃爍著小淚珠激動道:“小宣道長,你出手實(shí)在也太太太……”
遠(yuǎn)在望云山的宣塵對著一朵一模一樣的馬蹄蓮,忍不住開口:“太什么?”
卿瀟自然聽不到宣塵的那句“太什么”,她低頭冥想好一會兒,才將心情平復(fù)下來,斟酌著感嘆:“這得費(fèi)多少桃花?。 ?p> 遠(yuǎn)在望云山的宣塵被剛飲的熱茶嗆住。
端坐在一旁喝茶的扶羽上神見狀低笑,慢條斯理的將茶葉捋開,低頭喝了一口,“上神這種行徑讓小神實(shí)在沒眼看?!?p> 宣塵皺眉看著自己打濕一片的衣袖,須臾見他勾唇一笑,卻沒甚言語。
扶羽輕聲:“真難得!”
宣塵抬眸,“難得什么?”
“不好說?!?p> 安城這日的桃花雨,下了整整一日,直到日落時(shí)分才停下來,賓客們踏著一地桃花花瓣陸陸續(xù)續(xù)的離開。卿瀟得空,隨著將離三人在后院尋了處清靜地方,正在愜意煮茶。
茶霧裊裊中,卿瀟捧起一捧地上鋪散著的桃花,嘖嘖嘆道:“這真是奇事,現(xiàn)在這個(gè)時(shí)節(jié)也有開的這樣好的桃花。”
烆陌輕泯一小口茶水,偏頭望向她,“這都是幻術(shù),到明日也就全消失了?!?p> “當(dāng)真?”卿瀟將桃花捧到自己面前,輕嗅了一下,“連香味兒都這樣真實(shí),這真是幻術(shù)?”
將離搖了搖頭,笑道:“你信他,那你便真的可以和傻子相提并論了?!?p> 卿瀟總覺得將離這話格外耳熟。
坐在一旁喝茶辰慕解釋道:“這些花兒,都是真花兒??ぶ?,人間不是三月天,這天上,那可就是不一樣的光景了。”
“你們本事大。”卿瀟放下手中捧著的花瓣,雙手輕拍了幾下,將手上沾的一些花瓣扇了下去,走到石桌前拿了一杯茶喝,“話說,烆陌你不是去你家查小蛟龍那件事了么,怎么樣,查清楚了么?”
“查清楚了。”烆陌嘆了口氣,“不過是我父君嫌我在外待的時(shí)間太久,覺得我不顧家,便將小蛟龍放了出來,讓它給我惹點(diǎn)麻煩,逼我回去而已?!?p> 他又自嘲的笑了笑,“倘若我兩個(gè)姐姐在家,他又怎會管我多久不歸家!”
卿瀟干笑道:“哈哈,這樣?。∧悄愀赣H也確實(shí)是閑來無事?!?p> 這時(shí),自前院來了個(gè)姑娘,穿著一身粉紅色宮裝,身姿翩然,她拐過縵回的長廊,款款而至。見卿瀟與將離他們聊的興起,女子尖酸刻薄的聲音傳了過來:“呵,我瞧著是誰???原是卿瀟姐姐,自家哥哥大婚之人能和三個(gè)男人在這后院歡聲笑語的,姐姐也是不易了?!?p> 背對著她的卿瀟聽著這話,直直打了個(gè)哆嗦,正準(zhǔn)備站起身來反駁,卻不料被烆陌搶了先開口,“卿瀟,這女人誰啊?”
卿瀟深吸了一口氣,而后緩緩呼出,反復(fù)幾次,終于是將心情平復(fù)了下來,淡聲道:“昭平公主,卿悅?!?p> “昭平公主,你堂妹?”
烆陌恍然大悟,“便是你那皇伯父唯一的女兒昭平公主了咯?”
將離敲著扇子道:“是了,便是一國公主卿悅?!?p> 辰慕接著道:“但看這氣派,卻實(shí)在不是一位公主的氣派啊?!?p> 烆陌道:“那可不是,莫說我長姐,就是我二姐姐也是要比這……這什么?”
辰慕笑道:“昭仁公主么?”
將離道:“是昭平公主?!?p> 烆陌點(diǎn)頭道:“對對對,昭平公主,要比這昭平公主好太多了。”
辰慕道:“對了,這姑娘忽然冒出來打斷我們方才的交談,倒是讓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將離道:“哦?何事?”
“師叔祖的事?!背侥接迫坏暮攘艘豢诓?,“我昨日去望云山尋師叔祖時(shí),聽扶羽君說,再有七八日,師叔祖也該回來了?!?p> 烆陌打趣道:“這樣倒好,省得卿瀟這丫頭見我們一次便問一次,問的我都快要惱了?!?p> 卿瀟斜了他一眼。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將卿悅瞥在一旁,權(quán)當(dāng)她不存在一般,卿悅自小到大還未被誰忽視過,今日在烆陌等人這里受了氣,此時(shí)臉上被氣得紅一陣青一陣的,煞是好看。
四人間,只有將離是正面對著她,因此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見著她饒有趣味的神色,一時(shí)心情大好。
卿悅被忽視的徹底,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她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忽然向著面對著她的將離發(fā)難,快步走向幾人,奪過辰慕手中的茶杯便向著將離砸去。
將離被淋了一臉的水,那只杯子恰好砸在了將離額頭上。
卿瀟三人愣了。烆陌一看,卿悅她潑的是將離君,砸的是將離君啊!這這這……冒犯神明可是會遭天譴的??!
可還未等到烆陌感嘆這姑娘驚人的運(yùn)氣,便見著卿悅又揮手狠狠地扇了卿瀟一耳光。
三人再一次懵了。
見自己的惡氣出了,卿悅此番心情大好,她向著卿瀟走近幾步,譏諷道:“賤人!”說完,便要走。
“站住?!弊怨乓詠?,絕沒有在一國郡主家里扇了人家郡主一巴掌,還能安然無恙離開的道理。卿瀟轉(zhuǎn)身,一個(gè)快步間便將卿悅拽了回來,揮手重重的砸了她兩拳,將她直直砸到了地上。
烆陌如今,有足夠的時(shí)間感嘆這姑娘的運(yùn)氣。
他緩緩的向著卿悅走了過去,惋惜道:“昭……平公主是吧?方才我便想說說你了,你說你那杯茶潑誰不好,怎么偏偏就潑了他呢?”他指向?qū)㈦x,“嘖嘖”嘆息道:“你可知他是誰?算了,你大限將至,我們今日就不為難你了,你快些回去吧!”
卿悅只當(dāng)他是個(gè)瘋子說了些瘋言瘋語,自以為大人有大量的不和烆陌計(jì)較。她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向著卿瀟惡狠狠道:“卿瀟,今日這兩拳……”
她還未說完,便已被烆陌憑空抓出來的冥焱劍直逼面門。
烆陌在劍尖離她一指寬的地方停了下來,“今日安遲君大婚,小爺我不想殺生?!?p> 卿悅驚恐的看了看卿瀟,又驚恐的看了看烆陌手里的劍,“哇”的一聲便被嚇哭了出來,滿臉驚恐的跑開了。
烆陌轉(zhuǎn)身,看見卿瀟紅著眼睛,卻隱忍著不讓眼淚低落下來,他怔了一怔,然后施法捏了個(gè)訣出來幫卿瀟止痛。
卿瀟堂堂大楚郡主,身份雖未及公主尊貴,但也是自小被寵大的姑娘,今日白白受了別人一巴掌,到底是受了個(gè)大委屈,叫她心中如何好受。
辰慕自懷中抽出一塊白絹,貼心的為他師……叔祖的師侄擦干了臉上的水漬,連連嘆息。
卿悅今日也是著實(shí)運(yùn)氣好,怕是將她這一輩子的運(yùn)氣都用在今日了,將離三人中,烆陌是蜃族皇子,辰慕是野兔精,皆是妖族之人,只有將離一人,是實(shí)在的天生仙胎的神仙,還是位來頭不小的神仙。
將離原本便是火鳳族的少主,自小便是天養(yǎng)仙胎,降世便是一個(gè)神仙,省去了不少修煉的時(shí)間。后來又入了崇吾山的山門,是宣凌上神的徒弟,是要稱羲梵帝神一聲師祖,稱天君一聲師兄的神仙。原本冒犯神明便是大罪,更別說卿悅此番冒犯的是這樣一尊大神。
是以大限將至,嗚呼哀哉。
此事過去了三日,正月初十這日是馮水瀾的回門之日,卿安遲與馮水瀾去了將軍府,不料回來時(shí)聽見一些街坊流言。流言蜚語指向的都是自家妹妹卿瀟郡主。
一說卿瀟郡主與一些男子廝混,已經(jīng)同那些男子暗結(jié)珠胎。
再說卿瀟結(jié)識了一些妖物,據(jù)說那些妖物能憑空捏來一把劍,殺人不眨眼,一聲咒下,便可將人活活燒死,死無全尸!
又說卿安遲與馮水瀾大婚之日的那場桃花雨,也是那些妖物做出來的。
這些話,卿瀟自然曉得是卿悅派人傳出來的。只是她這樣一傳,說那場桃花雨也是妖物作祟,這其中的妖物二字好巧不巧的將宣塵這位上神也給冒犯了。
卿瀟揉了揉頭。要說她前幾日還想替她在將離面前說說好話,讓將離出面向那司命神君說說,饒卿悅一命。如今見卿悅這般小人的做派,她只想靜靜的看著,上天究竟會給卿悅怎樣一個(gè)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