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騎著兩馬往廬州城的方向飛奔而去。但沒有跑出多遠(yuǎn),四人耳邊便忽然聽聞一陣磅礴肅穆的禮樂之聲,宛如上古先民祭祀神靈般的虔誠莊嚴(yán)。眾人心有所感,勒住馬韁,駐足等待到底是何方人物。
從廬州城的方向,緩緩行來一隊(duì)人馬,紅綢婢子,持琵琶持玉簫,黑衣奴仆持鐘鼓;四個轎夫步法穩(wěn)健,目蘊(yùn)神光,一看便知絕非等閑。那頂紅轎華貴無比,寶相莊嚴(yán),不知是何等身份之人竟能乘坐當(dāng)中。
鄭萬廈十分熟悉,在雁蕩名勝之時,便是這般氣派,沒想到周家小姐的架子如此大,公孫老頭兒是否言而不實(shí),或者說,這十年來,周家發(fā)生了一些外人無法想象的巨變。之所以會有如此猜測,完全是周家這行走天下的小姐太過招搖,完全不似公孫老頭所說那般清靜無為,倒想是炫耀家世的富戶一般。
那四個轎夫,正是蔣沈韓楊四昆仲,那兩個黑衣奴仆,正是‘神拳難敵’武家兄弟。之前的一切恩怨,皆由此而起,鄭萬廈緊緊盯著他們越來越近,不知作何感想。
善揚(yáng)郡主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鄭萬廈神情大是奇怪,目光極為克制,卻仍流露出了些負(fù)面的情緒。所以她便明白了。善揚(yáng)郡主本是個聰慧的女孩,她的父親,是讀萬卷書,造就的一代武學(xué)巨匠,她繼承了她父親的的領(lǐng)悟力。所以她便知道了那些人身份,有些擔(dān)憂地將目光又投向了前方烈陽熱浪中的招搖人馬。
李干將聽這古曲頗為熟悉,但對這些人的行為頗為不屑,冷哼一聲,道:“西周天子禮樂?禮樂崩壞么……”李莫邪只是覺得這曲子動聽,這些人還挺氣派。
樂止轎落,在官道之上,一只穿著紅色繡花鞋的纖纖玉足邁出轎簾,腳踝瑩白如玉,淡青血管宛如花骨朵上嫩綠的花萼,讓人一看便知其主人必然是個絕世美姬。一只素白柔荑掀開了轎簾,然后探出一張足以驚艷眾生的臉龐。紅色的莊嚴(yán)轎子明顯不是花轎,因?yàn)樗鼪]有喜慶之感,反而有些壓抑,紅衣婢子與身著黑衣的‘混世四蛟’、武氏兄弟的顏色更讓氣氛肅穆無比。但此刻這張臉一出現(xiàn),似乎便是該是如此神圣,雖然生得極美,卻有些美得不真實(shí),像是不屬于人間的神圣感,像是遙遠(yuǎn)云端御車而行的羲和女神。
李干將嘀咕道:“不錯,可以成為我李家的媳婦兒?!崩钅奥牭阶约焊绺绲泥止?,卻并沒感到奇怪,想來這般狂言平日里莫邪姑娘也沒少聽。但她還是有些擔(dān)心哥哥的話被那些人聽到惹來麻煩。便揪了揪李干將的衣裳,道:“大哥,你少說些話吧,又不是你來解釋誤會?!崩罡蓪⒙勓詤s正色道:“妹妹,父親早就說想看著哥哥成親生子,這般大事,你當(dāng)我是開玩笑的兒戲之言?”李莫邪沒辦法,探出腦袋去看那女子,不再理自己的哥哥。
聽到這二人對話的鄭萬廈和善揚(yáng)郡主哭笑不得。鄭萬廈示意李干將翻身下馬,然后自己也翻身下馬,向那頂華轎走去。
周灼華見是在雁蕩山上阻攔自己的人,淡淡道:“公子還自己找上門來了,秦公子沒和你一起來嗎?”
鄭萬廈拱手一禮,道:“在下鄭萬廈,早先不知諸位與秦兄恩怨,冒昧插手,還請諸位不要見怪?!?p> 武山便是因?yàn)楹袜嵢f廈爭斗之時,被秦離焱偷襲重傷,最后沒有抓到秦離焱還被重重責(zé)罰了一頓,此時見這小子還敢主動送上門來,道:“小子,跟姓秦的小子乖乖受綁與我等回嶺南領(lǐng)罪,否則就等死吧?!?p> 鄭萬廈卻沒有理他,他畢竟是在跟周灼華對話,周灼華沒有說話,她的一條狗豈能先說話?果然,周灼華淡淡地掃了一眼武山,武山便體若篩糠,渾身打起顫來,道:“屬下該死。”周灼華沒有看他,對鄭萬廈道:“這位公子,你若是能讓秦公子將我派秘籍交出來,并跟我們走一趟,回嶺南跟家父說明情況,灼華保證相安無事?!?p> 鄭萬廈不知是讓秦離焱跟她會嶺南還是自己跟她回嶺南,可是現(xiàn)在的問題是,他沒辦法找出秦離焱,誰知道他跑去了何方?無奈道:“姑娘,我也是受他所騙,才被迫卷入了你們的是非之中,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自行離去了,你要我如何交出他來?”
周灼華道:“公子,畢竟是因?yàn)槟?,?dāng)日雁蕩山上才讓他攜著我門中秘籍逃走,這件事情公子其實(shí)還是有些責(zé)任的,對吧?如果你不能找出他來,我們也沒法再找到他,門中寶錄失落,灼華若是不能給家父一個交待,怕是不行……”
鄭萬廈一聽,果然能追蹤到揚(yáng)州來,看來都是因?yàn)樵谧约旱纳砩蟿恿耸帜_,只是不知那巫蠱到底有什么危害。便道:“周姑娘,當(dāng)日經(jīng)過想必你也清楚,我也是被迫卷入,至于后來幾位先生追殺他時,不分青紅皂白想要將我一齊擒了,鄭某雖然不中用,也不愿意平白受辱,所以才被迫反抗。周姑娘,這不算錯吧?而且你的,這個,下人在我身體動了些手腳,這種行為恐怕不太磊落?!?p> 周灼華微微一福,道:“灼華說聲抱歉,但為了追回秘籍,用什么手段我都能理解,所以不能在此事上苛責(zé)我?guī)讉€不中用的下人。鄭公子若是愿意幫助我們找出秦公子,灼華愿意幫助公子化解?!?p> 李干將在旁開口道:“好一個什么手段都能理解,若是這般行事的話,我倒是想看看你們能有什么手段?!?p> 在此之前周家之人與李干將已經(jīng)照過面了,此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武夷低聲對周灼華說了幾句話。李干將昂首無懼。
周灼華道:“你是劍林李巨闕的兒子?”
李干將奇道:“你認(rèn)得我?”
周灼華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沒有繼續(xù)說明為何認(rèn)識,反而向鄭萬廈道:“公子,你想好了嗎?可愿意幫助灼華找回東西?”
鄭萬廈歉然道:“抱歉,周姑娘,秦離焱已經(jīng)自行離去了,莫說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算我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和他畢竟有過一些共患難的情分,所以也是不可能與你一起去對付他的,你們之間的恩怨,在下能保證從今以后絕不插手?!?p> 李干將拍拍鄭萬廈的肩膀,贊賞道:“好,鄭兄說得好。行走江湖,本就一個義字當(dāng)先,跟這等女子能說些什么?”
周灼華聞言,有些無奈,忽然扔出了一個小瓶子,道:“既然鄭公子不愿意幫忙,灼華也不強(qiáng)求。這東西可以殺死你體內(nèi)的雌蟲,你服下之后,就沒事了?!?p> 鄭萬廈接住了小瓶子,卻沒想到周灼華這般大氣,倒是自己小家子氣了。善揚(yáng)郡主在旁道:“先別服下,咱們回去仔細(xì)辨辨,萬一有詐可不妙?!?p> 鄭萬廈便將小瓶子揣進(jìn)了懷中,向周灼華拱手一禮,道:“謝周姑娘這般明事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就此別過,后會有期?!钡麨t灑地說完這般江湖上的場面話之后,才尷尬地發(fā)現(xiàn)李干將并沒有走的打算。
李干將對周灼華說道:“周灼華姑娘,在下要認(rèn)真地問你一個問題。”
看見這人如此認(rèn)真,怕是有什么要緊事要問,周灼華道:“公子請講?!?p> 李干將一臉凝重,緩緩?fù)鲁鲆痪湓挘骸肮媚锘榕鋭e人否?”李莫邪用手捂住了眼,不忍再去看眾人表情,完了,大家肯定會把哥哥當(dāng)神經(jīng)病。
周灼華卻極為認(rèn)真地回答道:“灼華尚未婚嫁,公子若是有意,請攜聘禮上嶺南向家父提親便好?!崩钅安豢芍眯诺乇牬罅搜?,這……怎么還一個賽一個的不正常?但想想,若是這般秀麗女子做了自己嫂子,也不賴吧。
李干將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仿佛這便是情理之中的事一般。武夷聽小姐隨隨便便就答應(yīng)了這陌生男子的輕佻戲言,驚呼出聲道:“小姐……”周灼華卻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只是看著李干將,等待他開口。
李干將道:“行吧,我抽個時間便去嶺南提親,以后你就是我妻子了。”
周灼華道:“相公,別慌下決心啊,咱們好歹也得確定一下以后在家中的地位高下吧?”
李干將尚是首次聽說一個女子要求在夫家有地位的,便露出了好奇神色,道:“好啊,娘子想要如何確定?”
周灼華提起一柄劍,‘嗆啷’一聲,拔劍出鞘,道:“咱們都是江湖之人,相公又是劍林高徒,灼華便向您討教一下劍法了,如果相公能讓我心服,我便與相公一起回嶺南向令尊說明就是?!?p> 李干將見自己的妻子行事風(fēng)格出人意表,舉止不凡,頗有巾幗不讓須眉的風(fēng)采,哈哈一笑,道:“娘子好雅趣,那便請吧?!?p> 說完兩人往場中一邁,便作了捉對廝殺之狀。
鄭萬廈還年輕,或許不知道圍城之厄(注),所以這場直接決定李干將婚后生活幸福的戰(zhàn)斗他只覺得兒戲,除此之外,再無感覺。而其他人,也都沒能從荒誕之中回過神來,這莫名其妙的,自己家的小姐便被一個陌生男子拐走了?武夷等人這般想著,這還了得?回嶺南之后主人得如何怪罪他們???
注:“圍城之厄”指《圍城》中——婚姻便是圍城,外邊的人想進(jìn)去,里邊的人想出來。是筆者自己造的詞,列位胡亂看了便好,不可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