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天還沒亮,將軍府小侍女便抱著大小姐換下來的臟衣裳跑去水井邊打水浣衣。水花飛濺,忙活了好一會(huì)兒,總算是在秋日升起之時(shí)將衣裳全部洗干凈,拿去院子里晾曬。和她一樣起早的還有個(gè)老嬤嬤,她在東邊曬,老嬤嬤在西邊曬。
忽聽嘩啦一聲,竹竿傾倒,慘叫聲沖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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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老奴這條腿只怕是廢了---”老嬤嬤癱坐地上,摸著受傷的老腿,恨恨地瞪著縮在濕衣裳后邊的沈冬華,“都是這賤丫頭害的,大小姐,您可一定要為老奴做主啊---”
青燕子詢問其他婢女,要么是隔得太遠(yuǎn)沒看清楚,要么就是都看見沈冬華掀竹竿了。
“大小姐,你聽見了,其他人可以作證,她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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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我沒有,我也不知道竹竿為何會(huì)突然---”
冬華委屈地哭出了聲,老嬤嬤罵得更兇了,以為沈冬華故意裝可憐欺騙青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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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別吵了。”青燕子蹲下身,輕摁老嬤嬤的腿,這條老腿的骨骼脈絡(luò)便顯露她眸中。老嬤嬤當(dāng)即痛呼出聲,其他婢女都圍著老嬤嬤,這讓形單影只的冬華不禁回頭看向那道空曠的大門,傷心地想:
【這里也容不下我嗎?】
“只是皮肉傷,并未傷及筋骨?!鼻嘌嘧又逼鹕?,青衣傾瀉而下,轉(zhuǎn)向最近的兩個(gè)婢女,“你們兩個(gè)把手里的活放一放,先送李嬤嬤去大醫(yī)堂,找最好的大夫,開最好的藥,醫(yī)藥費(fèi)我出---”
兩位老侍女領(lǐng)命,找人用擔(dān)架抬李嬤嬤出府。
如此,現(xiàn)場(chǎng)便只剩下冬華和青燕子了。秋風(fēng)拂面而過,吹干了淚痕,留下陣陣涼意。小冬華握緊拳頭,拳心處全是冷汗,似乎每滴汗珠都想長(zhǎng)出一張口,力證她的清白。
“大小姐,真的不是我---”
她與老嬤嬤無冤無仇,又怎會(huì)無故加害她呢?
“別說了。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倍A誤解了她的意思,以為青燕子相信她是清白的,大為感動(dòng)。事實(shí)上,不是有意的和不是她做的,完全是兩個(gè)意思。青燕子將手放在冬華瘦弱的肩膀上,又露出那種痞氣囂張的笑容,道,“我家二妹煮了幾碗面---我特意為你留了一碗---”
那碗面,味道很普通,冬華卻吃出了別樣的味道:
暖暖的,格外安心。
隔了很多天冬華才意識(shí)到,大小姐喜歡吃辣,二小姐口味偏清淡,因?yàn)椴缓峡谖恫拧疤匾狻辟?zèng)予冬華,免得浪費(f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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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升高,青燕子對(duì)鏡梳妝,足足收拾了半個(gè)時(shí)辰,才動(dòng)身出門,留下亂糟糟的屋子,算是給冬華消磨時(shí)間了。冬華耐心地將桌椅放回原位,彎腰去撿青燕子扔在地上的衣裳。那衣裳上有股淡淡的幽木香,類似佛堂的檀香。
晌午過后,房間里里外外被冬華擦得锃光瓦亮。她錯(cuò)過了午飯,只好去廚房尋些吃的。廚房里掌廚的光頭徐師傅倒是慈祥和藹,特意為她煮了一碗面,說是新菜色,讓她幫忙試吃點(diǎn)評(píng)。
“說說,是不是比二小姐做的好吃多了?”
“都好吃---”
初來乍到,她可不敢得罪人。但若真要評(píng)個(gè)高低,她更傾向于二小姐的面。味道雖然普通清淡,卻是越吃越香,不會(huì)覺得膩。相較之下,眼前這碗面一開始鮮美細(xì)膩,多吃幾口,油膩感便麻痹了味蕾。
放下碗筷,她不禁暗暗自問:
【不知那位二小姐,是否也如大小姐那般平易近人呢?】
事實(shí)上,用平易近人形容青燕子很不妥當(dāng)。
“吃好了---走,買菜去---”
“誒?買菜?”
大小姐好像沒說過要她幫徐師傅打下手啊。但大小姐好像也沒說,不準(zhǔn)她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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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集市上,老徐看到新鮮的瓜果拿起便往籃子里塞?;@子里塞不下,他就脫下衣服當(dāng)包袱,裹好扛肩上,高高興興地打道回府。小冬華拎著籃子跟在徐師傅后邊,見一輛馬車迎面而來,連忙轉(zhuǎn)向一邊,避開趕車馬夫的視線。那馬夫四十出頭,黑黑瘦瘦,笑紋里洋溢著市井之氣,小眼睛里透著一股精明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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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夫明顯瞅見了冬華,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后裝作沒看見,漸漸走遠(yuǎn)。冬華以為自己躲過去了,忽然有了力氣,小跑去追徐師傅。回到將軍府,她挽起袖子洗菜燒火,動(dòng)作很是麻利。冬華心靈手巧,她做的點(diǎn)心玲瓏精致,松軟可口,熬粥的手藝更是爐火純青,就連一向挑剔的徐師傅也稱贊不已。
“這紅豆粥賣相不錯(cuò),我嘗嘗---”徐師傅拿起勺子剛要舀,卻被冬華狠心撥開了。
冬華怯怯說道:
“這是給大小姐準(zhǔn)備的---”
“糟蹋了糟蹋了---大小姐哪會(huì)喝粥啊——還不如孝敬老徐呢---”
“哎---徐師傅---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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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天色還早,她又燉了一鍋。生怕徐師傅偷吃,她早早把粥端回青燕子的臥房,用布包好保溫。冬華記得大小姐說過自己喜歡吃素,紅豆粥正好補(bǔ)氣血,解乏。
然而,她等到夜幕降臨,青燕子也沒露面。夜?jié)u漸深了,她靠著桌子邊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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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門吱呀一聲開了。夜風(fēng)涌入吹滅了蠟燭,熟悉的身影由遠(yuǎn)及近。
“小白菜,是你啊,這么晚了還沒睡。難不成在等我么?”青燕子自袖中拿出火折子,點(diǎn)燃蠟燭,環(huán)顧四周,嘖嘖地稱贊道,“收拾得真不錯(cuò)---果然是只勤懇的小田螺,這以后誰要是娶了你啊,肯定樂得合不攏嘴---”
紅暈悄然爬上冬華的臉頰,冬華羞怯地低下頭。
“大小姐定是餓了。奴婢熬了紅豆粥,有些涼了,我去廚房熱一下---”
說著她剛要伸手去抱砂鍋,卻被一股力拽住。她定睛一瞧,那股力來源于青燕子的右手。冬華抬起頭,心緒不覺亂了,因?yàn)榍嘌嘧拥氖趾翢o預(yù)兆地?fù)嵘纤哪橆a,不動(dòng)聲色地擦掉她嘴角的紅豆粒,道:
“太晚了,你先去睡吧,明早我想睡個(gè)懶覺,你可以慢慢熬---”
“好---”
冬華走后,青燕子揭開鍋蓋,里邊果然空空如也。青燕子暗自搖頭,心道,真是好笑,小丫頭自己偷吃了紅豆粥卻不自知,應(yīng)該是尚未意識(shí)到野獸已蘇醒,再這么下去,早晚會(huì)失控,得盡早做些什么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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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冬華生怕吵著大小姐,輕手輕腳地回到青燕子的臥房。揭開鍋蓋一看,砂鍋空了,她以為是青燕子吃的,心中大喜,還有什么比受到主子賞識(shí)更令人高興的呢。她興沖沖地跑去廚房,又熬了一鍋粥。
粥熬好了,青燕子也醒了。
“大小姐,粥要趁熱喝----”
“太淡了,去廚房給我加幾勺辣椒---”
“誒?”
大小姐也太囂張了,往粥里加辣椒,聞所未聞。當(dāng)紅紅的辣椒粉灑向紅豆粥,冬華忽然想起徐師傅說的那句話:
【大小姐哪會(huì)喝粥啊----】
之前她還在想,天底下哪有不會(huì)喝粥的人啊?,F(xiàn)在想想,大小姐確實(shí)不會(huì)喝粥!
準(zhǔn)確來講,應(yīng)是不按常理喝粥。
“午飯我在家吃。你去轉(zhuǎn)告徐師傅,這下飯菜嘛——就做我最愛吃的肉絲紅椒——”
冬華領(lǐng)命去廚房,對(duì)徐師傅說:
“大小姐要在家里吃午飯,下飯菜要紅椒肉絲——”
徐師傅看了冬華一眼,質(zhì)疑道:
“你確定是紅椒肉絲,不是肉絲紅椒?”
“這——有區(qū)別嗎?”
“區(qū)別可大了,紅椒肉絲乃是一盤肉絲配少許紅椒,而肉絲紅椒恰恰相反。你可聽清楚了,是紅椒肉絲,還是肉絲紅椒?”
冬華汗顏,咽了咽喉嚨,才道:
“是——是肉絲紅椒——”
即是一大盤紅椒,配少許肉絲,青燕子獨(dú)創(chuàng)菜色,整個(gè)將軍府,也只有青燕子“吃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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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過后,青燕子鋪開筆墨紙硯,洋洋灑灑寫下兩張字據(jù)。冬華在旁邊研墨,因不識(shí)字,也不知道她在寫什么,只是暗暗崇拜眼前這位無所不能的恩人。
“小白菜,來,摁個(gè)手印---”
“誒?”
摁手印作甚?雖然不太理解,她還是按青燕子吩咐的去做。不久聽青燕子說是賣身契,嚇得她差點(diǎn)打翻墨寶。
賣身契,這事兒可大了!
“怎么,你不樂意啊?這市面上小白菜不過三文錢一斤,相較之下,我開的價(jià)算高的了——”
“大——大小姐——?jiǎng)e開玩笑了,我——是人——”
“這是要哭了嗎?哈哈,瞧把你急的。跟你開玩笑的,別當(dāng)真?!?p> 忽而認(rèn)真忽而輕佻痞笑,冬華摸不準(zhǔn)青燕子的心思,想破腦袋也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