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我回來了?!?p>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趕緊放下手中的針線,還沒走到房門口,就看見丈夫笑吟吟的疾步走來。
“檀郎?!蔽逸^忙抽出帕子,輕輕擦拭他額頭的汗珠。
“你且等一會,我去給你盛碗涼茶來?!蔽乙娝鄣闹贝謿猓羌庖睬叱龊怪?,不由得心疼。
我的檀郎是鎮(zhèn)里有名的神童,十三便考上了秀才,是個極有上進心的?,F(xiàn)在與我完了婚,又考上了白河書院,潛心讀書,準備今年的鄉(xiāng)試。
“扶桑,我有東西送你?!碧蠢勺搅宋业氖?,又拉著我進了屋。
“這個。”檀郎從懷中拿出一把木梳,放在我的手上。
那是一把霜色的木梳,上面或雕或嵌了許多扶桑花,花朵雖小,卻朵朵精致,連細小花蕊都雕刻出來了。
“我不要,你快把它退了?!蔽覊鹤⌒闹械臍g喜,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仿佛真的不喜歡這把梳子一樣。
檀郎卻笑了,他把我推到繡凳上坐下,又把我的頭發(fā)解散。
“扶桑的頭發(fā)這般烏黑,怎能沒有一把好梳子。”檀郎說罷,拿起梳子輕輕幫我梳頭。
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雖然鏡面已有些斑駁脫落,仍能看見我臉上的紅暈與身后檀郎認真的神情。
“為夫慚愧,自你與我成親,未曾買過一點胭脂水粉?!碧蠢烧f著,有些自責。
“我不喜歡用那些……”我轉(zhuǎn)頭看向他“只是能嫁給檀郎,扶桑這一生足矣?!?p> 檀郎沖我笑笑,放下了手中的木梳,緊緊的抱住了我。
“能娶到扶桑,是我林檀的福氣,亦是畢生所愿”他頓了頓,憐惜的說:“等我中了舉人,給我的扶桑買最好的胭脂水粉?!?p> 我亦回抱著他,偎在他懷中,聽著他的心跳,覺得心安無比。
“嗯?!蔽掖鸬馈?p> 檀郎家境不是很好,父母在他年幼時就相繼去世了,由族中的長輩扶養(yǎng)長大??商蠢商熨Y聰穎,待人也溫和有禮,不過剛剛及冠,前來說媒的媒婆也日漸多了起來。
那么多的女孩中,檀郎唯獨相中了我。
“我去溫習功課了?!碧蠢稍谖颐夹穆湎乱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zhuǎn)頭去了書房。
我看著鏡中面色紅潤,眼眸清涼如水的自己,輕輕一笑。
世間又有幾人能得夫君這般相待,親手綰發(fā)描眉?
家中房舍亦是簡陋,不過兩間小房和一個窩棚。
大的那間用作臥房,小的那間隔成兩半,一半是檀郎的書房,一半則是繡房。
我凈了手,淘米,撿菜,又把窩棚上掛著的臘肉切下一塊。
生火時木頭燃燒的灰煙經(jīng)常嗆的我睜不開眼,只能用打濕的帕子捂住口鼻,可仍然會流淚不止。
“辛苦扶桑了”檀郎看著眼圈紅紅的我說。
“不妨事,檀郎嘗嘗這個”我夾了一筷子臘肉給他。
“好?!碧蠢尚χf。
入了夜,我在書房里點了蠟燭?!胺錾#挥命c這么多,一盞足矣?!碧蠢晌兆×宋业氖帧?p> “那哪里行。”我輕輕掙脫他的手“仔細傷了眼睛?!闭f著再點起一盞。
“好了?!蔽掖迪嘶鹫?。
“檀郎且安心溫書,我去那邊了。”我沖他笑笑,輕輕帶上門。
今夜風有些大。我輕輕合上窗,只余著一絲縫隙,即使如此,那盞老舊的油燈仍舊忽明忽暗。
我嘆氣。明日是這副“花好月圓”繡品的最后期限了,無論如何也要在今晚把它繡完。
我熟稔的分線穿針,一針一針細心的繡好牡丹花的花瓣。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揉揉有些酸痛的眼睛。
“扶桑怎地還未睡?”檀郎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接著一件外裳披在我的肩上。
“這是明日要交的繡品,我在熬一會,檀郎先去睡吧?!蔽肄D(zhuǎn)頭看他。
他皺了皺眉,繼而又垂下眼睫。
“嗯。我先去睡了,扶桑也別熬的太晚。”他悶悶的說。
“好?!蔽倚α诵?。
第二日檀郎就回了書院,我也將繡好的繡品包好,等著成衣坊的人來收。
等到午時了,才聽說收繡品的阿大摔傷了腿,今日來不了了。
我只能帶上幕笠,坐上吳大娘家的牛車,進了城。
繡品順利的交給了成衣坊,東家很滿意這次的繡品,多給了我一些錢。
我仔細的收好,又聽得掌柜的問:“林娘子,繡春樓的青兒姑娘很喜歡你的繡品,想請你繡幾條披帛。”
掌柜的看了看我的臉色,見我沒有不悅,才接著說:“如若你愿意,一會陳媽媽會來這取成衣,你跟著她去就行?!?p> “嗯?!蔽覒?yīng)了一聲,又謝了掌柜。
過了一會,那陳媽媽果然來了,我跟著她,第一次進了這銷金窟。
白日里這煙花之地倒是清凈,里面的姑娘們也不出來,個個門窗緊閉。
我不敢多打量,緊緊地跟著陳媽媽。
青兒姑娘很是大方,說明了自己要的披帛花樣后大方的給了我一塊銀錠。
“這是定金?!标悑寢屝χf“小娘子就拿著吧,繡完了披帛姑娘自然會把剩下的錢付清。”我直說不要,這定金未免給的太多了,卻還是拗不過這陳媽媽,只得收了下來。
卻是路過一間屋子時聽到了一個聲音“我的心肝肉,可想死我了?!?p> 聽到這句話,本是盛夏炎熱,我卻如墜冰窖,渾身發(fā)冷。
見我站在原地不走,陳媽媽有些不解。
“小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胡亂的搖頭,腦子里亂的厲害,現(xiàn)在只想回家。
回到家中,我坐在繡凳上發(fā)呆。今日在繡春樓聽見的聲音,是我的檀郎。
我又胡亂安慰自己,檀郎去了書院,怎么會在這種地方呢。
就這樣,我一直等到晚上。
“扶桑,我回來了?!?p> 是檀郎的聲音。
我走了出去。
他笑著看著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說著便來捉我的手。
我不著痕跡的退開了,勉強的對他笑笑“我去做飯了。”
今日的我心神不寧,險些煮糊了一鍋飯。
不是我的檀郎,不可能是我的檀郎。
我這么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
“扶桑?”
我轉(zhuǎn)頭看他。
“快些吃,一會飯菜就涼了?!碧蠢尚χ鴬A了一塊豆腐在我碗里,我看著那塊豆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放下碗筷。
“我吃好了?!闭f罷,也不看他,徑直回了屋。
躺在床上,我聽著身邊人沉穩(wěn)的呼吸聲,卻感到陌生。
我繡好了青兒姑娘要的披帛,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時好時壞。
大概是要瞎了吧。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家,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
我本來應(yīng)該大哭一場,卻不知道為什么一滴眼淚都流不出。
我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恍惚間,我好像推開了一扇黑色的大門,看到了一個身著青衣的年輕男子。
我許下一個愿望。
我聽見那個青衣郎君冷淡的聲音“三日后,‘千瘴’自會取得報酬?!?p> 醒過來時,我聽見耳邊焦急的聲音在不停的喚我“扶桑,扶?!?p> 我慢慢的坐了起來。
“扶桑?”檀郎較忙扶我起來,我輕輕地避開了。
“檀郎”我溫柔的看著他。
“我有些餓了?!蔽覍λf。
“好,我去給你弄吃的?!碧蠢善鹕沓鰜矸块T。
我靠在床頭,聽著他被嗆的連連咳嗽的聲音,面無表情。
“這位林公子一向大方,出手闊綽,上次還送了我一只金釵呢!”坐在我對面的姑娘摸了摸頭上的釵子,對著我說:“這些讀書人怪有意思的,文鄒鄒的吟了一首詩,哄我給了他一把梳子”說罷,就笑了起來。
“林公子生的俊朗,出手又大方,他如果愿意為我吟一首詩,我能給他一錠金子”青兒姑娘笑著打趣兒。
原是這樣。竟是這樣。
我把袖中的瓶子拿出來,拔開了塞子,倒進那碗稀粥里。
我看著他喝下粥,看著他慢慢歪倒,我看著他一臉震驚的看著我。
我笑著對他說:“此生有幸嫁給檀郎為妻?!?p> 用來刺繡的剪刀是我從家里帶出來的,是我娘的遺物。當初她們趕我出家門的時候,我就只帶了它,這么多年過去了,仍舊鋒利。
我看著他的血和我的融在一起,我握著他送我的梳子,慢慢閉上了眼睛。
玲瓏骰子裝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琉璃梳子撫青絲,畫心牽腸癡不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