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阿爹和阿姐出殯的日子。
田媽媽早上了來看我時,我正在喝藥,未帶慕笠,田媽媽唬了一跳,趕緊低下頭去,嘴上說著:“大小姐,將軍給您找來了回春堂的宋大夫,正在前廳候著呢?!?p> 我接過喜鵲的帕子,擦去嘴角的藥漬,聽到田媽媽說的話,將帕子捏緊。
“我這身子,本就是天生的不足之癥?!蔽夷闷鹱郎系拿垧T,咬了一口“麻煩將軍了。”
送走了田媽媽,喜鵲有些著急。
“小姐,您怎么能答應(yīng)呢?”
喜鵲替我梳著長發(fā),一臉疑惑。
“我‘病’了這么久,如若他不請人來看”我挑出一只碧玉簪,遞給喜鵲“倒是不像他的性子?!?p> 喜鵲幫我梳好頭,又舉著一塊菱花鏡讓我左右端詳。
“我如果再三推脫,恐生猜忌?!?p> 出了房門,我只慢慢往前走,按著記憶中姐姐的步子,一步步往前。
田媽媽早就等在廊下,見我沒有帶慕笠,抬眼看了我一眼。
“小姐額頭上的傷······”田媽媽扶住我,又囑咐小丫鬟去拿披風來。
“昨日已經(jīng)好了,只是怕吹了風?!蔽夷笾磷虞p咳兩聲。
喜鵲接了披風,要幫我系上。
我擺手拒絕了,天兒這么熱,還要系上一件這般厚的披風,怕是要熱暈過去。
田媽媽只打量了幾眼,沒在堅持,扶著我到了前廳。
那宋大夫是位胡子花白的老者,長得慈祥和藹,蓄了一撮山羊胡,時不時用手捋捋。
這前廳四周早就被田媽媽打點好了,只剩下身邊信得過的近侍。
宋大夫先看了看我的面色,又問了飲食、睡眠,又說到服用了哪些藥材,我一一答了,又讓喜鵲去取了平時喝藥的方子與藥丸。
宋大夫替我診脈時,喜鵲緊張的捏住自己的袖口,狠狠地揪著。
我神色坦然,時不時咳嗽兩聲。
田媽媽一味的盯著宋大夫。
等我與喜鵲離開前廳時,田媽媽借口要送送宋大夫,把他帶到一旁。
喜鵲看在眼里,更是慌張。
這位田媽媽,就是與“我”定親的洛將軍的母親派來的,也怪不得喜鵲這樣緊張。
喜鵲服侍我洗漱過,把床簾放下來,吹熄蠟燭之后,出了門。
望著帳頂隱隱約約的團花,仿佛回到那年春日。
三月的禹州,萬物復(fù)蘇,春風雖然料峭,可百花也競相開放。
阿姐的身子近來好了許多,再三保證下,阿爹才允許我與阿姐一同踏青賞花。
馬車里鋪上了厚厚的墊子,簾子也換成不透風的,半絲冷氣也無,坐在里頭十分悶熱,我轉(zhuǎn)頭看向阿姐,她面色如常,雪白的面龐上一絲紅暈也無。
“阿姐?!蔽胰ッ氖帧澳悴粺釂??”
明明冬日已過,阿姐的手里還拿著一個湯婆子,摸上去卻是冰冰涼涼的。
阿姐對我笑了笑“我這身子就是這樣,就算夏日里,走在日頭下也極少出汗的?!?p> 我望著阿姐的臉出神。
明明我與阿姐乃是雙生,可性子南轅北轍,我活潑好動,一刻不閑,阿姐貞靜婉約,說話亦是輕聲細語。明明是一樣的臉,只不過阿姐眼下多了一顆紅色小痣,她笑起來卻十分好看,我是萬萬不及的。
小華山的寺廟最是靈驗,無論有什么大病小病,求姻緣,問子嗣還是讀書求學(xué)的,只要到這廟里去,找到對應(yīng)的菩薩、佛陀,一拜準成,若是再施舍些香油錢,很快就能有求必應(yīng)。
本來我想帶阿姐去金庭湖邊的,那兒的野花早就及腰高了,紅紅粉粉的一片,煞是好看,奈何阿爹死活不許,才改成小華山。
馬車行到半山腰時偏偏又下起雨,山道濕滑,只得停在亭子中暫避風雨。
我?guī)徒憬阆岛蔑L帽,又叫馮叔拿來油傘,先下車去接姐姐。
雨不大,細細紛紛的飄揚著,我們幾人圍坐在亭子里,等這場雨停。
阿姐卻突然不適。
畫眉趕回車上去尋平日里帶的藥,找了一圈卻沒找著,想著怕是忘在家中,亦或是出門時掉落。
阿姐的臉色越發(fā)蒼白,像個雪雕的娃娃,一絲人氣也無。
我被唬了一跳,又聽馮叔說山上寺廟中的慧覺大師精通藥理,素日也給人看診,此時下山回家,路有些遠,不如直接上山。
趕快阿姐扶進馬車,又讓畫眉給她喂水,將自己的披風蓋在她身上,可都不頂什么用。
到了山門,馮叔剛把車穩(wěn)住,我就趕忙跳下車,和喜鵲一同往廟里跑。
寺中的沙彌聽到我說有病人,雙手合十念了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幫我們引路帶到慧覺大師的禪房。
慧覺大師原先皈依之時本就是名大夫,皈依后經(jīng)常為些窮苦香客看診,從不收取分文,倒是素有賢名。他年紀不過五旬,生的清瘦,面相和善,等我說了來意,立刻叫上弟子隨我一道去。
等到了車邊,卻看見一個小廝立在馬車旁,見我們一行人來了,對馬車里說了句什么。
車簾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露出一個男子的臉。
我尚來不及憤怒,卻被這男子的容貌晃了神。
他穿著一身墨青色綢衣,上面繡著竹葉紋樣,高領(lǐng)盤扣,通身貴氣。膚色極白,像是上好的暖玉,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一雙墨似的眼眸微微上挑。
我?guī)撞骄偷搅塑嚽?,還未開口,他隨身的小廝先說話了“你家小姐病發(fā)的厲害,幸好我家公子身上帶著護心丸······”
他還未說完,我一臉怒容的看著他,喜鵲也憤憤的開口“你家公子與我家小姐共處一車,分明是······”
我抬手止住喜鵲未說完的話,抬頭看向他“多謝這位公子出手相救,我已帶來了慧覺大師,就不勞煩公子了?!?p> 那人點了下頭,從車上跳下來。
我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待慧覺大師診了脈,阿姐的確無恙后,我才松了一口氣。
“蓉兒?!卑⒔闾撊醯目粗摇疤嫖抑x謝那位公子?!?p> 我點點頭,又吩咐畫眉好生照顧阿姐,掀簾下了馬車。
喜鵲攔在外面,活像只母雞似的插著腰,瞪著那主仆二人。
我輕輕拍拍喜鵲的背,行了個禮,神色認真的說:“多謝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替家姐謝過了。”
那位貴公子也終于開了口“不必,姑娘客氣了。”
后來,他派人上門提親,要娶我阿姐。
我聽說這個消息,本來應(yīng)該為阿姐高興的,卻不知怎么,心中突然空落落的。
望著阿姐因為喜悅?cè)旧霞t暈的臉頰,我只覺得恍惚,明明我與阿姐長得一樣,為何他偏偏瞧上了阿姐?
為什么他提親的對象不是我?
我被心中冒出的想法唬了一跳,卻又帶著希望想下去,萬一······他喜歡的是我,誤以為我是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