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都去瞧瞧……咱們這溪花鎮(zhèn),什么時候又冒出來了這么一只癩蛤蟆來?”
這幾句戲笑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瞬時產生了吸引力也多了不少人來圍觀。開始了,小聲地指指點點。
周圍來瞧熱鬧的,自然不嫌折騰,在當事人離開之后還久久“不忍”離去。
“也不去照照鏡子,就自己那損樣……還想跟浸芳第一家的顧家……我呸,實在是個笑話……哈哈!”
“說出這樣的話來,跟白日里去做大夢……哈哈,又有什么區(qū)別?”
你來我往的冷嘲熱諷又有什么重要的呢?當你能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或許流露出來的,最多的成了“悲憫”。
“那可不。不過看這可憐人,多半來逃難的吧……也實在令人悲哀,特別都落到了這種境遇?!?p> “可憐……還是去顧好自己吧。這種人已經步入了這番田地,鬼知道……他為了活著,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來。再說,去年那李大廚子家……可不是鬧得沸沸揚揚嗎?”
倒也不全是過來看笑話的,也有幾個能說出幾句良心肺腑來。
可這些對于馮而言,又有什么用呢,他是壓根聽不到的了。
只見他的身影,已漸漸地靠近,這一片青煙籠罩下而朦朧靜雅的柳林溪畔。
送來的陣陣清風,似乎也瞧不起這說不清楚的微妙之感,將柳條上那冒出淺綠之色的嫩芽兒也來來回回地擺動起來。
待到馮拖著他那有些沉重的身子好不容易走到近處,卻看到了另一番景象:這清波溪流之中,正有幾條蓬船在緩緩搖動,準備待發(fā)。
馮剛想張嘴,卻又忍住了。他靜靜地看這眼前之景,在所及的視線里一點點地變得模糊起來。
準確的說,那有三條船。
一望這張揚的架勢,自然也在無形之中,彰顯了顧家那富甲一方的“氣度”與“手腕”。大概這樣做,更能去打擊對手們的自信心。畢竟顧家在浸芳城中一家獨大的局面,也是要去“苦心經營”,不然稍有不慎就會“化為烏有”。再說了,這世道真心為他人、為朋友去想的……應該極少吧,至于那在背地里去“羨慕或又嫉妒”顧家的,只怕也多了去了。
馮姓的年輕人大概迷惘了吧,說的難聽些被現(xiàn)實所刺激到了。那孤影就站在高高的土堆岸上,靜靜地望去。那顧家的那位大小姐肯定也早已經上了船,不然又怎會見不到呢?
這樣想著,馮便扔開背上的包袱,雙手放在了嘴邊。大概很想去放聲吶喊一次,可還沒放好的雙手又忽地慢慢蜷縮起來。
等馮再次打開的時候,他直接就用手攔把樹,順著斜坡趕了下來。
逐風而泛起漣漪的溪畔,南北相去也不下六十米之闊,站在高處去駐足賞景,倒也蔚為壯觀。殊不知那滔滔長江,若不是緊鄰這浸芳城、梅林渡、溪花鎮(zhèn)的話,眼前流水不絕的綿綿之勢,稱為一條“大河”也不為過。因為這條“溪流”,到了三十年后的某一天,還真成了一條穿梭于五個省份的“水龍”。然而對于此時的馮而言,也只能算作后話,畢竟這腳下的路還沒有走到那一天。
“謝謝……謝謝……”
馮的嘴里不斷地去嘟噥這兩個字,反反復復地。然而這般小聲,誰又能聽見呢?那紫蓬船早已調轉了頭去,悠哉悠哉地靜靜返航了。坐在蓬里的顧家大小姐,又怎么會看到這年輕人的不斷擺手呢?壓根就沒戲。
過了好一會,馮才轉身準備離開,卻發(fā)現(xiàn)那帶來的包袱已經不見了。如此糟糕,讓他的雙手也不禁抖動了幾下,那眉頭朝上一挑又緊緊地褶皺到了一起。
“好吧……好吧……”
他再次喃喃自語出了幾個字眼,不過這一次卻在無奈與嘆息之中,又多了幾分欲哭無淚的痛楚來。
想到自己的境遇,又哪里能提起什么好心情?馮雖年紀不大,卻也領略到了不少成年人世界的“滄桑之感”。
然而低頭默哀,為自己而嘆息再久,也無濟于事啊。覺察到這時光過了好久,他才終于抬起頭來,只不過那腳步卻又回過頭來了。至于那是個什么方向,就不必那么多去費心顧慮了。
已身陷這“炎涼”而沉默的馮,似乎有所領悟地點了點頭,心里或許可以釋然許多。
坐在這小茶館,悠閑之余,還能在近處看看這柳岸,當真成了一番不錯的滋味。
看那閑談的人們,你說我往,倒也算個不錯的消遣。
可馮也只能站在一旁去想象,身無分文的他,早就不復年前那個飯來張口的馮家大少了。
對于這一切,他似乎也沒有去后悔。那過去的“榮耀”與身份,又有什么了不起地呢?看到不遠處有個剃頭匠在擺攤,他看了一眼又隨之嘆息一聲,便走了過去。
“先生。”
這一稱呼,倒令這剃頭老漢有些意外。翻動幾下那充滿褶皺的眼袋,又把那稀疏的眉毛上下挑了挑,接著才點點頭說,“剃頭,也是要錢的?!?p> 這話一出口,反倒令馮詫異了。如今這什么世道,處處炎涼薄情,再說馮也不是那樣不給錢的“惡霸”,單單只怪自己身上壓根就沒錢。
“我……我現(xiàn)在身上沒錢,不過……”
馮邊說著,邊慢慢地擼出了右手腕上的表來。仔細看一看這表,想來也費盡了不少手工制作而來,再看這表的外圈還有兩層銀色的邊框,如果能夠放在那商鋪去賣,倒也需要一個大價錢。
那剃頭匠哪里能經得起誘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嘴角也微微在浮動。明眼人一針見血,就猜到了對方的心思。
“剃頭,再管我一小袋鎳幣……如何?”
“這……倒讓我考慮一下。剃頭,當然沒有問題了。不過,鎳幣嘛……換做銅板如何?”
“這……”
馮卻猶豫又小聲地說。
“這年頭的世道,大家之間都清楚得很……放在誰的手里,都不容易過。除去那些大勢力、大本事的,那些人可沒有那么多的擔憂呢……你說,我這……這不很有誠意嗎?”
馮只好眨了眨眼睛,靜靜地愣住了片刻。
“你覺得怎么樣?”
那剃頭匠再次隨之問道。
而馮點了下頭,默認了這一種結果。
“老少無欺,卻不能后悔啊?!?p> “好吧,就覺得……覺得有些遺憾了?!?p> 聲音越發(fā)輕微,可垂在心底又顯得幾分沉重。在馮的鼻孔連續(xù)抽搐了幾下后,就伸出手,接過了這可以讓自己活下去的“信念”。然而,“信念”會消失,也會破滅的。
“遺憾……”
轉身,在這沿岸順路走。馮在微微搖頭之余,馮又念叨起這個詞來。
遺憾,又能如何呢?一個勁去想,念叨不休,總歸也無法回頭。倒不如灑脫些,去避免去改變去換個方向。畢竟這時光一去不復,而你……唉,只會慢慢地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