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雪夜冷月
很快,容妃和湘嬪便也到了,容妃擅長吹簫,湘嬪則善舞,此刻都是妝容秾秀,環(huán)佩叮當,想必為了博盛寵都費了不少的心思。
柳懷璟來了興致,當場點了一支《雪夜月》,于此隆冬寒夜,倒也算應(yīng)景。他自己則命人取來筆墨,坐在一旁將這一幅盛裝宮宴圖描畫下來。
宋遠知放好自己的琴,略略試了幾個音,便與容妃對視一眼,默契地合奏起來。蕭聲低沉柔和,娓娓道來,琴音則曠然悠遠,超脫凡世,既巧妙地彌補了蕭聲的弱點,又不顯得喧賓奪主,仿佛真的讓人置身寒夜雪國之中。
湘嬪去換了一身白色長絳流蘇舞裙,頭上的釵環(huán)盡皆卸去,只戴了一個小小的銀飾,臉上更是別出心裁的將艷麗的唇妝用面紗遮住,一曲奏到高潮,她便如嫦娥降世一般翩然而至,粉面含笑,腰肢柔婉,長臂輕舞,絲絳流轉(zhuǎn),瞬間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曲舞畢,湘嬪香汗淋漓,嬌喘微微,半撒嬌地轉(zhuǎn)到了柳懷璟身旁,問道:“皇上,湘兒舞得可好?”
柳懷璟不疾不徐地在紙上勾畫著,頭也沒抬地笑道:“這曲子清凈,不是你從前喜愛的類別,今兒倒是難為你了,若不是朕還記得你是朕的湘兒,朕簡直要以為是嫦娥走錯了地兒,到朕這里來找她的玉兔來了?!?p> 湘嬪聞言大喜,嗔道:“皇上夸便夸了,還拿這些彎彎繞繞的來取笑湘兒,湘兒不依!湘兒才不要做什么嫦娥,一個人在月宮多寂寞,還是這皇宮里熱鬧,有皇上和眾位姐姐陪著,才不負此生了?!?p> 容妃淡笑著收了蕭,道:“湘兒果然還是那個愛熱鬧的湘兒,只是你小小年紀,說什么今生來世的,你的好日子,還遠遠在后頭呢?!?p> 湘嬪笑道:“謝姐姐吉言。姐姐今日的蕭也吹得極好,我差點沉迷其中,忘了要跳什么了呢!”
“小妮子就愛胡說?!绷鴳循Z拿起畫筆就要往她鼻尖上點,嚇得她忙退了開去,嘻嘻一笑摘下了面紗。
柳懷璟的畫筆在空中落了個空,正要轉(zhuǎn)回去繼續(xù)畫,不期然間看到了在一旁低頭沉思的宋遠知,他皺了皺眉,喚道:“先生?”
湘嬪也收了笑容,不解地望向宋遠知。
他一連喊了幾聲,才把宋遠知從沉思中喚回來,她一臉被撞破心事后的不安和茫然,下意識地問道:“遠知失禮了,皇上有什么吩咐?”
柳懷璟擔(dān)憂地問道:“先生的琴亂了……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宋遠知很快反應(yīng)過來,又掛上了完美無缺的笑容,回道:“原先的弦斷了,新接的弦我彈著不是很順手,因而錯了幾個音,到底是皇上耳尖,竟都聽出來了,是遠知的不是?!?p> 宋遠知一向是個有主見的人,她不肯說,柳懷璟也不敢問,只是眉間愁緒依然不減。
倒是一直也沒說話的周冉意出來打圓場:“哪里是新弦不趁手,分明是你公務(wù)繁忙,疏于練習(xí)了,該罰,嗯……就罰你把我新譜的曲拿回去練熟,元宵節(jié)的時候再來彈與我聽,如何?”
宋遠知忙笑著應(yīng)了。
說話間,柳懷璟的畫已經(jīng)畫成了,宮人一拿起來的瞬間,宋遠知就一眼看到了畫上的自己。
古時的人物畫其實是很寫意的,五官模糊,衣飾簡略,注重的就是一個神韻,一種感覺,所以宋遠知雖然看不清畫中人,但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
滿室金碧輝煌,珠寶玉石光華燦爛,綺麗炫目,眾人或絳紫、或緋紅、或一水兒的淡黃宮女裙裝,連原本穿了純白色的舞裙的湘嬪,在畫中也是微微帶了點粉色的,只有宋遠知,一襲白衣,靜坐在側(cè),低頭慢慢地撫琴,神情還帶了說不出的悵惘哀傷。
原來那就是他眼中的自己。
宋遠知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也不知做什么反應(yīng)好。
湘嬪看著畫中的自己,也很是喜歡,少女嬌俏艷麗,粉靨含春,少了方才跳舞時的清冷疏離,更像平時的自己,所以她毫不猶豫地說:“皇上,湘兒很喜歡這幅畫,可以送給湘兒嗎?”
柳懷璟眸光頓了頓,看了宋遠知一眼,淡笑道:“當然可以。容兒,你想要什么?”
容妃倒是很灑脫,只要了皇上存放在庫房里許久的一柄紫竹洞簫。
待兩人歡喜的謝過,柳懷璟又轉(zhuǎn)向宋遠知,頭疼地問:“我該賞你些什么好呢,先生,你可有什么心愿?”
宋遠知收回望向那副畫的目光,起身拜倒在地,認真地說:“遠知別無他求,只愿南平江山永固,皇上萬歲無疆,皇后娘娘千歲永年?!?p> 周冉意聞言笑道:“先生的心意,我們是知道的,只是皇上他是在問你,你要什么?”她將那個“要”字說的很重,仿佛只是在提醒她好好想要求,可宋遠知無法抑制地想起了剛才周冉意對她的懇求,她分明是希望自己能夠提出入宮為妃的要求,代替她,照顧好柳懷璟。
她微微戰(zhàn)栗起來,深呼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再睜開來,便能夠自如地回答他們的問題了:“那我要一壺雪山悲。”
此言一出,柳懷璟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雪山悲是有名的塞外烈酒,純度高,后勁大,但是味道極其香醇濃厚,甜中帶苦,苦中帶辣,辣中還帶著一絲酸澀,百味交集,融匯一體,終成一壺雪山悲。
此酒多為塞外大漢所喜,喝上一口,縱馬馳騁千里,甚是快意。但南平國宮里存放極少,算到如今,也統(tǒng)共就這么一壺了。宋遠知也不知道是哪里打探來的消息,不要金銀玉石,也不要字畫詩詞,只要那一壺酒。
“那壺雪山悲放的久了,怕是已經(jīng)酸了,你再換一個心愿吧?!彼锪税胩欤锍鲆粋€蹩腳的理由。
宋遠知淡淡地笑了:“那便罷了,遠知技藝生疏,擾了大家的興致,本也不該再討要什么賞賜,倒是該自罰三杯?!?p> 她變戲法一樣的從袖中摸出一個酒壺,在眾人或憤怒或驚異或好奇的目光中,自斟自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