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知一下子就崩潰了,她克制不住地往回跑去,卻被喬舒一把攔?。骸跋壬?,血呼啦的,你就別去看了,人已經(jīng)死了,你再看也沒什么意義?!?p> 她掙了兩下沒掙開,只能紅著眼睛問喬舒:“我是不是做錯了?當時局面混亂,我也沒多想,見幫不上忙,就直接擄了個人就走。如今想來,士可殺不可辱,他一定寧可死在戰(zhàn)場上,也不愿意被我這樣羞辱!他畢竟不是細作之流,平白受這樣的折辱,即便他能活著回去,恐怕也難做人了,所以倒寧愿是這樣死了!”
“先生可千萬別這么想,大良是敵非友,無論我們采取什么樣的手段,只要是為了戰(zhàn)爭勝利,為了保南平安寧,那都是理應正當?shù)?。我剛剛是胡說的,人也是自殺的,跟你沒關系,要怪就怪那大良皇帝,你可別什么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宋遠知的心里像是一團亂麻,層層疊疊纏繞虬結(jié),根本找不出一個頭。她只能無聲地給喬舒一個笑容,告訴他自己無事。
這世間之事,根本不是非黑即白的,這世間之人,也根本不是非好即壞。她一個出生于新時代法治社會的現(xiàn)代人,自幼由玄止荼毒三觀,到了南平之后又算計朝臣,斬殺敵寇,手上早已血跡斑斑,冤魂無數(shù)。
她自認自己早已不是一個好人,但她也絕對不想當一個壞人。
就像是身處在一根鋼絲上,一面是天堂,一面是地獄,她一直艱難地維持著平衡,不想偏向任何一邊。
但現(xiàn)在,她往地獄這邊猛烈地傾斜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但她卻不后悔,如果再來一次,她依然還會選擇這樣做。
因為她想保住玉州城,保住南平,保住……柳懷璟。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做。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漸漸地冷靜下來,冷靜過后又是無盡的空茫。
她知道戰(zhàn)事的殘酷,那意味著無窮無盡的死亡。想要這樣的事情不再發(fā)生,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再打仗。可大良一日未滅,它就會像現(xiàn)在一樣常年侵擾犯境,永無休止之日。但說要讓她滅了大良,別說南平現(xiàn)在沒有這個實力,即便有,她也好,柳懷璟也好,都絕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又是一個死局。
她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剎那間天際一道雪亮的閃電劃過,劃開了整個天空,也劃裂了她的思緒,之后便是一聲悶雷,原來不知什么時候,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
特屬于夏季里的雷陣雨如約而至。
烏云壓頂,雷聲陣陣,暴雨如注,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一時間他們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見來自于自然的驟然轟響。
那是一種天然的威壓,沉甸甸的,令宋遠知的心越發(fā)渾然不知歸處。
她與喬舒快步往回走,兩人的衣服都濕透了,只能各自又回去換衣服。但她卻總覺得心慌,總覺得像要發(fā)生什么一樣。于是她回房間的路走了一半,又掉頭去了城頭。
岸邊的尸體已經(jīng)全部處理掉了,那些戰(zhàn)斗過的痕跡和焚燒之后留下的廢墟,都在暴雨之中逐漸消弭無形,一切干凈得像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無邊暗沉的雨幕里,宋遠知站在城頭瞭望臺上極目遠眺,目光穿過城頭,穿過珩江,落在對岸的覃州里,對面安安靜靜的,仿佛什么也沒有。
但她總覺得有什么異樣的地方,心慌越來越強烈,她忍不住問原先站崗的士兵:“有沒有什么異樣的情況?”
那士兵似乎并不認識他,見他一身白色簡單深衣,雨幕中也看不清他衣服的材質(zhì)和紋路,他便只當是哪位軍師謀士之類的,所以并不十分恭敬,隨口應了一聲:“回大人的話,沒有什么特別的,他們很安靜?!?p> 宋遠知“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大人放心吧,這雨下得那么大,河水都漲到岸上來了,走路都走不了了,更別說開戰(zhàn)了。就算他們想干什么,那也得等雨停?!笔勘终f道。
宋遠知順著他的視線往城樓下望去,才發(fā)現(xiàn)城樓下的地面都已經(jīng)完全被水覆蓋了,她剛走上城頭時,那地面還只是剛剛濕透,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地面已經(jīng)迅速有了積水,水深已沒過腳踝。
這顯然不太正常。
玉州城處于河岸邊,本就易受水患侵害,兩年前宋遠知來到這里的時候,就著意命人加固了河岸,加高了地基,又在岸邊種滿了綠植,務求土質(zhì)松軟,滲水性好,再加上玉州城四通八達遍布全城的明水暗渠,全是用來引水分流的,就是為了防止?jié)q水成患。
在這樣面面俱到嚴防死守的防水患措施下,地面還能以這樣的速度形成積水,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暴雨確實很大,遠遠超過了地面的承載能力,二是下游河道被堵了,水流無處可去,所以往低洼處肆意流淌。
以她的第六感來判斷,只可能是一種更可怕的可能:大良軍隊借暴雨掩蓋他們的行徑,悄悄地堵了河道,企圖水淹玉州城。
玉州地勢本就要比覃州低些,從一個純軍事家的眼光來看,堵水淹城,是最省事而有效的辦法,可以不傷一兵一卒就取得最終的勝利。她不是沒有想過大良可能會這樣做。
但從一個人的角度來講,但凡還有一點良知,就不會選擇以整座城的百姓和軍士的死亡,來換取一個暫時性的勝利。造下如此大的殺孽,不光以后日日怨靈作祟不得安枕,百年之后更有史書口誅筆伐,遺臭萬年。
從一個政治家的眼光來看,堵水淹城固然能輕易拿下一座城,但更容易激怒整個南平,換來的是其他城池的激烈反抗、寧死不降,對于統(tǒng)一大業(yè)有百害而無一利,實在是得不償失。
所以宋遠知不會這樣做,她篤定趙錫梁也不會這樣做。
但是這次趙錫梁負傷,一定已經(jīng)將指揮權交了出去,不知是哪路殺神,就要做下這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殺孽。
她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幾乎是從喉頭滾出一聲驚叫聲:“快,去通知將軍,大良要水淹玉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