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因為天色黑,事態(tài)又很緊急,喬舒自然不會注意到別的事情,現(xiàn)在因為扶著宋遠知的緣故,他觸手之處,總覺得除了雨水的濡濕之外,還有一種異樣的粘膩。
那種感覺他實在太過熟悉,抱著驗證的心態(tài),他將手撤了回來,湊到鼻尖一聞,在雨水晦澀渾濁的味道中,還夾雜著一股隱隱約約的鐵銹味。
再借著微弱的天光睜大眼睛去看,他便依稀能看見被雨水不斷沖刷的掌心里,有絲絲縷縷的鮮紅,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那就是血。
宋遠知后知后覺地去摸自己的肩膀,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那里已經(jīng)全是血了,大約背上的情況可能更不理想。她猜想可能是淋雨久了,傷口被水打濕重新迸裂,血水與雨水迅速融合,洇濕了她包裹用的紗布,所以才透出了她的白色衣衫。
她知道那樣子一定很可怖,但站在營地里,與那些傷員一比,她又覺得這些微不足道。
她忙要開口掩飾,喬舒卻搶先一步問道:“是在守西門的時候?”
“不是。”宋遠知馬上否認道。
喬舒的腦子轉(zhuǎn)得飛快,看那傷勢,也不像是普通士兵能劃得出來的,必然是絕頂高手。如果那傷不是在西門受的,那么就一定是在來玉州城之前。
他幾乎可以想見,宋遠知背著一身傷,還不管不顧地往玉州城趕的樣子,她甚至還在西門抓了個俘虜。
如果不是她受傷,她定然也不會只是簡簡單單地抓了個俘虜,而一定是選擇大戰(zhàn)一場,以一當百,大殺四方。
他暗罵自己粗心大意,居然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還由著她四處奔走,費盡心思。
要是她在這兒有什么三長兩短……
他幾乎都不敢再想下去,忙道:“快與我一同回去吧,我找個軍醫(yī)來看看,你的濕衣服得趕緊換下來,傷口也得重新包扎上藥,你剛才淋了這么久的雨,可千萬別感染了!”
“哪兒用這么緊張,過去比這傷得重的時候多了去了,我不也照樣一點事兒都沒有?”宋遠知見他臉色都綠了,焦灼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四處亂撞,心里也有些感動,只得又笑著安慰他:“現(xiàn)在是戰(zhàn)時,軍醫(yī)和藥品多緊張?我不過是一點小傷,就不必勞煩他們了,你讓人給我弄點紗布來,我自己帶了藥,回頭再給我找個人上藥就好了?!?p> 喬舒一下子就想起兩年前,他們并肩作戰(zhàn)的日子。
拋開地位品階之分,他們都是那種十分容易相處的人,自然很快就混熟了。不過喬舒在某些方面出人意料的遲鈍,兩年前宋遠知剛來的時候,他就一直把她當個長得秀氣了點的男人來看,和她勾肩搭背切磋武藝插科打諢,甚至還講過葷笑話。至于打仗的時候,碰到胳膊腿什么的受傷的時候,她也大大方方讓他幫忙處理過,從沒有二話。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她是女兒身,但那種相處的習慣姿態(tài)已經(jīng)改不回來了,他一下子變得十分拘謹不安,連根頭發(fā)絲兒都不敢碰了,每每發(fā)現(xiàn)自己嗓門大了些他都連忙閉嘴,生怕驚擾了她,宋遠知覺得好笑,幾次明里暗里提醒他不必在意她的性別,仍按以前模式相處即可,他才好了點。
如今他們已經(jīng)兩年沒見,他難免更加局促,不知該以什么樣的方式來相處,只好采取最安全的方式,就是像下官迎接長官那樣,禮貌恭謹,客氣而掌握分寸。
宋遠知當然感覺到了,但她也不說破。對方不敢動,那么她就多動一點好了。二人雖然有兩年沒見了,但昔日堅挺的革命友誼還在,只消她多親近些,他自然就不會像老鼠見了貓一樣躲著她。
于是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喬舒終于放下了他的思想包袱,充分發(fā)揮了他的糙漢子本性,他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她往回帶,一面帶還一面急道:“行行行,瞧把你能的,快回去吧!找那么多借口,誰不知道你是怕喝藥?”
宋遠知的臉當即垮了下來。
她被領(lǐng)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又重新迅速地沐浴更衣、上藥包扎,只是在掏出趙錫梁給的那個藥瓶時,心中難免有些異樣的感覺。她說不清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像是她原本按部就班的人生闖進了一個異類,她難免會多想些,多注意些。
但她很快命令自己去看門外的積水,其實也不消去看外面,因為已經(jīng)有水慢慢地順著門縫涌了進來。
玉州城正處于生死存亡之際,亡國滅城之恨,不共戴天,這個時候,她不該想這些有的沒的的。
等她換好衣服出去的時候,喬舒已經(jīng)在議事廳等她了,見她過來,他竟一臉好奇地問她:“我能知道是誰傷了你嗎?”
宋遠知屁股還沒坐下就聽他來了這么一句,當即不懷好意地說:“你想知道?你把援軍的事情搞定了我就告訴你。”
“別介啊,我不就是好奇一下嘛,你不愿意說就算了。不過援軍的事情可是你提出來的,我還冒著丟官的危險替你作保了,你可別坑我啊。”
“我還真不是坑你。”宋遠知正襟危坐,高深莫測地說道,“玉州別的營地的援軍我看是過不來了,所以現(xiàn)在只有一個辦法——從清源調(diào)兵?!?p> 玉州城是南平地形最奇特的一個郡,大致呈一個半圓形,以半包圍的結(jié)構(gòu)圍住了清源郡,南北地跨極長,中間地勢崎嶇陡峭,各處營地各自為政,人心不齊,所以才會有這種統(tǒng)治不力,援軍久候不至的情況。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確實是從清源調(diào)兵最有效最快捷。
“從清源調(diào)兵?”喬舒的嗓門立刻又大了起來:“辦法好是好,可是跨地調(diào)兵,這是有違規(guī)定的……我們倒是不怕軍法處置,就怕到了也調(diào)不來兵,反倒讓他們空歡喜一場。”
“換了往常,自是艱難重重,但眼下不一樣,皇上陪皇后娘娘省親,此刻正在清源郡,你派了人,不必去找那沈郡守,直接拿了我的信物,去芷蘭園找皇上,說明情況,皇上知曉此間事急,必定會通融的,有他親自下旨,這事焉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