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悠悠站在曾經(jīng)的城墻處,彎腰抓起了一把浮沙。
褐紅色的沙從指縫間沙沙滑落。風吹過,飄蕩而去。
護城大陣,城墻上執(zhí)守殿衛(wèi),還有被罡風中吹了數(shù)千年仍未沙化的堅固紅石,遇到幻影赤蓮薄脆如紙片,無聲無息就被燒了個干凈。
幻影赤蓮??!聶悠悠每每想起就有種想切齒的悔恨。當時再多給她片刻時間,她就可以搜焚天的身?;糜俺嗌従驮摫蛔约耗玫搅?。
她永遠不會忘記。七年前,母親帶著她登上問天樓觀星象。橙紅如火的熒惑之星出現(xiàn)在黑夜里。母親當即決定趁莫干河現(xiàn),罡風休停出兵奇襲青山宗。
相距三萬里。一旦被玄門發(fā)現(xiàn),脫身極難。她很是不解問道:“不就是一枚琉璃蓮珠么?珠里布了個幻陣,做得奇巧罷了。就算母親恨那個玄門修士攪亂了奉圣大會。他不也沒討到好處?”
母親輕嘆:“悠兒,珠里那朵蓮叫幻影赤蓮??刹皇亲龅闷媲傻幕藐嚒;糜俺嗌徣缤资赖弁醯挠癍t,一直是我圣域尊主的印鑒。失蹤了上千年。藍殿主埋在故紙堆中數(shù)百年,才從典籍中覓得一星半點線索,終于將它尋回。”
她仍是不解:“這般重要,藍叔叔為何不直接交給母親?”
母親微笑道:“我囑他如此……圣域中見過這幻影赤蓮的只有包括母親在內(nèi),兩三個活了上千年的老人罷了。想讓圣域子民開開眼界而己?!?p> 圣域奪回了幻影赤蓮。母親傷重。她盼著幻影赤蓮能傳到自己手中。然而母親卻選了焚天。從小,母親悉心教導,拿她如繼承人一樣培養(yǎng)。她初次通竅便打通了三百零一個竅穴。圣域年輕一代中還有誰比她天資更高?為什么母親會選擇那個黃皮寡瘦進圣宮不到半個月的焚天?母親帶焚天閉關(guān)前,她甚至都記不得翼衛(wèi)中新來了這么個人。
更令她詫異的是,付出如此代價奪回了幻影赤蓮。卻沒有人恭喜母親拿回了圣域之主的印鑒。仿佛無人知曉幻影赤蓮的價值。
七位殿主中集文殿藍望山自是知情者。金宮殿主赤玉霄活了千年。他也絕口不提。連自己坐上圣尊之位,也從未問過提過半句與幻影赤蓮有關(guān)的話。
人人只當那枚琉璃蓮珠是極尋常的寶物。以為母親奔波三萬里攻打青山宗,是查出凌山子后為了報復,為了維護圣域的尊嚴。
她當然不會說破此事。所以才會暗中將焚天套上女人的衫裙充作侍女帶出圣宮,囚在斗獸場逼問幻影赤蓮的下落。
分明赤玉霄與藍望山二人是知道的。分明駱士新那老家伙是知道的。還有林家那位活了近兩千歲的老祖宗,不可能不知道。連焚天拿著它破護城大陣救走駱氏一族,也沒有一個人提起過幻影赤蓮四字。
為什么?
聶悠悠想起駱家人唱的那首歌謠。問天劍破四方符,紅蓮火燒盡夜鬼路……吾必焚天!幻影赤蓮熔了護城大陣,必是那能燒盡夜鬼路的紅蓮火了。圣宮中有問天樓,是否與問天劍有關(guān)呢?焚天?焚天這名字是否來自這首歌謠?駱士新究竟用什么辦法讓母親改變主意選擇了焚天?
焚天手中的幻影赤蓮是圣尊的印鑒,消息傳開,會有多少人追隨她逼自己退位?
任風吹起及腰的長發(fā),聶悠悠將復雜的神情隱藏在面具之下。她已經(jīng)感覺到圣域中隱藏龍的暗流在緩緩流動。
“赤殿主。您見多識廣,依你看那黑衣人用的紅蓮法寶是何物?”
赤玉霄微垂下眼簾,躬身道:“老朽來得遲,聽形容,像是圣尊從青山宗奪回的那枚琉璃蓮珠中的紅蓮。此事藍殿主應該最清楚?!?p> 聶悠悠看向集文殿主藍望山。
藍望山目光微閃,滿臉懊惱:“確是此物。只是屬下也不知那枚蓮珠中竟然藏著威力如此強大的寶物。叛徒焚天從老圣尊手中奪走琉璃蓮珠煉成法寶,救走駱氏一族。實乃我圣域大患。不可不防?!?p> 兩個人都睜著眼睛說瞎話!為了維護她的圣尊之位,還是另有所圖?
“藍殿主閱盡典籍,可知如何抵擋?”
“元氣。施展威力強大的法寶需耗用極深厚的元氣。想那焚天年紀輕輕元氣必然不夠深厚。施展一次,必然耗盡所有元氣。在其元氣恢復前,會是最虛弱的時侯?!?p> 廢話!能無窮無盡地使用,別說一座護城大陣一道城墻,怕是要毀天滅地了。
眾人聽了心里都放松下來。只能施展一次兩次,又有何可懼?
聶悠悠身后站著五位殿主,六百翼衛(wèi),數(shù)千圣域修士。她回身望著他們。目光所及處,無人敢正視于她。這些都是她的子民啊。她絕不會讓焚天從她手中奪走:“你們大概都在想,叛賊焚天覬覦圣域的法寶殺了老圣尊,救走了駱家余孽。玄修不要臉的趁火打劫。本尊應該該下令越過莫干河,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請圣尊下令!”
“吾等必將玄修逐出赤海!一個不留!”
“一個不留!”
呼聲雷鳴般響徹天際,被風吹向了玄門大營。
玄門大營中空空蕩蕩。
秦有桑與于劍聲聽著對岸震天般的呼喊相視苦笑。
“小師弟,你說的蠱蟲似溶在她血肉之中,師兄并未探查出來。師兄修為遠不如你。等你心緒安定后,你再查一查?!庇趧β暆M臉疑惑,“從未聽說過竟有這般毒辣的蠱物。吐出來的血能瞬間燒熔物事。只能等回宗門后查閱典籍,看是否有記載。不過,她的心脈和半月前相比,極為脆弱。若再傷一回,心脈斷裂,恐怕會有性命之憂。不過是痛暈過去了,經(jīng)脈丹田都無礙?!?p> 都是他的錯。元氣入體,蠱蟲立時驚醒。不僅他不能再以元氣探查,她更不能落在魔界修士手中。最好馬上立刻離開赤海。秦有桑望著焚天蒼白的睡顏道:“魔界馬上就會攻營。我會盡全力阻攔。如果隕落于此,權(quán)當回報宗門百年來對歸陌的培養(yǎng)照顧。她雖是魔界中人,卻是魔界想殺的逆賊,修的也是玄門功法。請師兄隱瞞她的身份帶她回宗門,給她一處容身之地。歸陌謝過二師兄!”
說罷叉手一揖到底。
于劍聲抬腿就是一腳。
秦有桑身影晃動避開,仍長躬不起。
“你這般棄自身于不顧也要報答救命之恩。”把救命之恩拖得老長,于劍聲陰陽怪氣道,“不如和她死一處,同生共死嘛。梁秋怡盼得進戒律堂都盼不來哦?!?p> 秦有桑聞聲抬頭,臉氣得通紅:“二師兄!都什么時侯了還說風涼話!”
于劍聲比他更生氣:“老子帶自家兒子般照顧你八十多年!為了你不曾趕回宗門見師傅最后一面!窩在這草都見不到一根的戈壁沙海整整七年!大師兄為了你強行閉關(guān)結(jié)嬰還不知道成??!好不容易囫圇個找到你了,你卻要去尋死?!你對得起師傅?對得起大師兄?對得起我?!老子今天揍死你這個兔崽子!”
揮著王八拳就捶。
“死我一個總比死三個強!你不過就是個金丹后期,留下來拖我后腿……哎喲!你敢犯上打長老打崖主?!”
“打了又咋滴!小兔崽子!”
“……我尊老才不還手!”
“本真人瀟灑儒雅!說我老?你才是老牛吃嫩草,對十八歲的小姑娘也下得去口!”
“喜歡我的女人從青山宗排到赤海去了!這根草蔫不拉嘰地送給我嚼都嫌塞牙縫!”
他沒用真氣,秦有桑也不用。兩人屋里你追我跑,拳拳見肉。
秦有桑終于攔腰抱住于劍聲,縱身將他頂壓在地上怒吼道:“打不過我跑總可以吧?我嫌命長了才想死!你不把林小天帶走,我逃命還顧得上她那個累贅?!”
“再打一會。估計看二位打架的還會多一圈圣域的人?!?p> 兩人瞬間扭過頭去。心里想著同一個問題:她什么時侯醒的?
焚天從床榻上坐了起來,語氣淡淡的:“腰帶扯開了?!?p> 兩人嗖地從地上彈跳起來,同時背轉(zhuǎn)身,抹鬂角理衣襟,動作整齊劃一。
神識一探,營地護罩外十來只巨鷹正停在半空中?!皫茸?!”秦有桑深深看了眼焚天,身影一閃直飛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