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那晚回不去界頭村,本來是想在四方井那邊的騎樓城,找個安全的角落放下西瓜,隨便打發(fā)一晚,明天接著在哪里賣完才回家。那耍猴人跟他說,現(xiàn)在時勢不同了,恐怕蒼城不安全,睡騎樓城不妥。
阿七說,我以前趕集,東西賣不完,趕不回家,也在蒼城找個嘎達,隨便打發(fā)一宿,第二天接著賣,賣完再回去。
老頭說,以前?你說以前辮子軍管治的時候?辮子軍山高皇帝遠,又是外族人,他們管的時候你睡大街都沒人理。你知道誰接管蒼城?
阿七說,你這么一說還真是啊,蒼城好像都沒有辮子軍了?辮子軍去哪里了?
我們此處不宜多說,如果你不嫌棄,你隨我來,到我住的那個地方,放下你的擔子,好歹對付一晚,明天再說。老頭建議。
阿七于是就跟著老頭去了。
老頭住的地方在上關大東路,離下關還遠著。他倆邊走邊扯話題,好像沒走多遠,就到了下關小東路,小東路和大東路其實是一條很長的路,由于中間隔了一個校場,分成一條主干道,一條岔路,校場南門也就是正門外的主干道那條是大東路,校場背后的那條岔道是小東路。大東路上的門樓上和們樓前插著各種旗,寫著各種牌號,五花八門,阿七不識字,所以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來到那校場的正門口,阿七聽到里邊好像有很人一起吃力的喊著吼哈、吼哈的聲音,接著是地面上傳過來咚咚咚的跑步聲,而且人數(shù)好像還不少,至少有幾十人;又有一個渾厚低沉,響亮如洪鐘般的聲音喊著什么。
阿七問老頭:這里邊是什么人?
老頭告訴阿七:聞說是一個外地軍頭操的兵團。
阿七愣了一下,不解地問:蒼城現(xiàn)在是外地軍頭接管了?
老頭慢慢地說:你現(xiàn)在知道是外地軍頭了?我告訴你這外地軍頭不比辮子軍,辮子軍是皇家軍,不要本地仔?,F(xiàn)在外地軍頭是東邊來的,拉馬都拉到你們界頭去了。一只馬頭一毫子東銀贖身,沒有銀子就要去做馬。有大把銀子的,還可以買個營長連長做咧。
阿七恍然大悟過來,自己在界頭村聽過一些類似的傳言,也有幾個好像聽說都是自愿做馬的,去做了馬回來好像挺威風,在界頭作威作福的不說,還經(jīng)常上來蒼城的下關花舫找妹仔,回到界頭村吹噓得風流快活。
老頭指著那扇大門,說:原先大東路是沒有校場的。那時傳聞京陷帝崩,說BJ的老皇帝死了,有個提督出身的姓陸的客家軍頭就出來鬧獨立,獨立大營就設在大東路口。后來己未年后生鬧革命,客家軍頭那批人上了武鳴,獨立營就被革命的后生用來辦公寫字。接著聽說BJ又有一個軍頭上來做洪憲皇帝,蒼城馬上過來一大堆辮子兵團,霸了那間獨立營,又占了大東一大片地區(qū)做了一個大團練。就是剛才一路走過來的門面,有一間門口最大,有兩個石獅子的那間,是以前辮子軍的團練營。那時候蒼城人都剪辮子了,那些團練反而留著辮子。辮子軍著藍色官服,頭上留著一條尾巴,上午練兵下午賭牌九,晚上下花舫,抽大煙,養(yǎng)活好幾十條船的姑娘。后來辮子軍跑了,上來一幫學生哥,不上學堂了,帶頭罷工罷課,周圍發(fā)傳單,說要搞掉下關碼頭那邊的日本船。那些帶頭的看著也不像學生的,就住也住在團練營,吃也吃在團練營。接著就有個叫做孫文的廣東人帶著一幫做官的上來,又一起住在團練營。我聽說那批學生革命軍是這個叫做孫文的人帶的,這個孫文是個南洋回來的半個番鬼佬,在廣東那邊革命過了的。說來也怪,這個孫文聽說是個書生,不帶兵的,底下有個姓陳的帶兵打仗。孫文一來蒼城就帶那批人籌建大校場。建了大概一年才建好?,F(xiàn)在在校場操練的,估計不差就是孫文帶的會打仗那個人的兵團了。
阿七哦了一聲,兩個人在門口那里聽了一會,看到大門從里邊鎖著,從門縫里隱約看到墻頭上點著幾把大桐油燈,再仔細的就看不到了。
老頭帶阿七朝校場大門的左邊拐進一個路口,沿著兩邊全是青磚瓦頂?shù)膬蓪訕欠孔拥男÷吠镞呑?。老頭領著阿七一直往前走,小路越走越窄,房子越往里越矮,路越走越暗,路的一邊有人家在門口的走廊上搭起一只煤爐灶,爐灶上放著一只扁瓦煲,瓦煲冒著熱氣,吹出一陣苦苦的中藥味。路上鋪的磚頭路,坑坑洼洼,阿七走在老頭的后頭,挑了一天擔子的他,此刻叫苦不堪。
正當阿七要轉膊換擔時,那老頭站在一處門不成四方的房子前,慢慢停住,回頭對阿七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