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依琴的三個孩子眼里,高荷花和淡雅都是親祖母,沒有區(qū)別,雖然高荷花是傭人,但比親人還親。
淡雅,慈祥和藹、穩(wěn)重端莊。大家閨秀的她,說話做事有分寸,擺正長輩的位置;從道德上教育孩子,培養(yǎng)他們的優(yōu)秀品質(zhì)。
她對孩子說話都是細(xì)聲細(xì)氣,笑瞇瞇的。
高荷花似乎跟孩子們距離更近一些,這兩代人,包括蓉芬的父輩,都是高荷花看著出生並帶大。
她伺候過吳家四代人,當(dāng)過老四房總管,分家后在大房當(dāng)管家,現(xiàn)在跟著老四房中的長房長孫吳心安。
她潑辣、精明、能干,每天采買、燒飯、帶孩子等,忙得很。
不管依琴家有多窮,她忠心不變,尊重主人,對主人們的稱謂不變,盡管淡雅和依琴不讓她這樣,但她不忘仆人身份。
當(dāng)初陪嫁過來,吳家及淡雅勸她當(dāng)子真的側(cè)室,她不肯。一是對去世丈夫的忠誠,二是不愿意分掉子真對淡雅的愛,她覺得愛情應(yīng)該專一,為了淡雅,寧愿做下人,也不肯擠身當(dāng)主人。
為了不躭誤她的終身大事,吳家多次托人做媒,想把她當(dāng)女兒一樣嫁出去,或讓她在仆人中挑個好的成家,她都拒絕。
她對淡雅說:“我要是想嫁人,早就嫁了,不會從陽澄湖家鄉(xiāng)逃婚出來?!?p> 她快人快語,豐富的閱歷和人生經(jīng)驗,使她說話內(nèi)容豐富、切實際、能說到點上,中聽且詼諧。
蓉芬姐弟三人都愛聽高荷花講故事。
蓉芬童年時,高荷花為了哄她高興就編故事,說她老家有一種花叫嘴巴花、長得象人的嘴巴一樣,還有耳朵花、頭發(fā)花……
在蓉芬的幼小心里,一直想去高荷花家鄉(xiāng)看看這些奇怪的花。
高荷花教孩子們唱童謠:長手巾掛房門,短手巾揩茶杯,揩得茶杯亮晶晶,揩給啥人用,揩給爹爹用,爹爹給我找個好人家,儀亭鎮(zhèn)上第一家,大船小船六、七只,彎角水牛二、三只……
這首兒歌,是小時候母親教她唱的。唱時,坐著的高荷花微笑著,輕輕晃動著身子,兩眼發(fā)光,似乎回到了快樂的童年。孩子們圍坐在她腳旁的小矮凳上,依依呀呀地跟著合唱。
孩子們和高荷花親密無間,無話不談。
蓉芬問:“高媽媽,你為什么會叫'荷花'這個名字?”
高荷花說:“我老家在蘇州陽澄湖畔的儀亭農(nóng)村。我是夏天生的,我的父親望著窗外滿湖盛開、碧葉連天的荷花,對我的母親說:'給小孩取名荷花吧'?!?p> 我母親說:“好的,荷花淡雅、清香,高潔,渾身是寶。我們鄉(xiāng)下人沒文化,取不了高深的名字,就這個名字了。”
“后來,我有個表妹,因父母意外雙亡,一點點大時被我父母收養(yǎng),取名'蓮花'。我父母身體不好,家中無男孩,蓮花又小,所以我從小當(dāng)家。”
確實這樣,該男人干的重活,她得干;田間和魚塘的活,件件都得做;心靈手巧,刺繡、縫紉樣樣精通;粗活、細(xì)活,里里外外全包。
過人的能干,就是這樣鍛煉出來的。
父母老實本分,一家人雖不富裕,但很溫暖。
靠湖吃湖,靠著家中有條小船捕些陽澄湖的魚蝦、大閘蟹等,挑到鎮(zhèn)上賣點錢。
賣錢的還有水八仙:莼菜、雞頭米(芡實)、慈菇、蓮藕、菱角、荸薺、茭白、水芹。真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家里還有幾畝地,田里種些糧食、蔬菜自給自足外,多余的賣給收購商販。
在荷花十六歲吋,她和同村青梅竹馬的黃愿成家,指望白頭偕老,不料沒過幾個月,體格健壯的丈夫會染疫去世。
接著她的父母雙亡。
高荷花十七歲時,從老家逃婚到陸家。后來淡雅出嫁,跟到上海,幾十年來一直沒有離開過淡雅。
蓮花嫁到了鄰村,荷花只要回鄉(xiāng),就會馬上去看她。
荷花過繼了同村遠(yuǎn)房親戚家的孩子作兒子,小名阿六。
過繼時孩子已大,她如同己出,陸續(xù)把一生在吳家的工錢和積蓄,全部給了阿六。
給他蓋房、娶妻、建打麥場、船棚……條件搞得相當(dāng)好,建造規(guī)模是全村最大、最好的。
瓦房有六間,和村里大多數(shù)人家住草棚比,鶴立雞群。
蓉芬、亦德曾經(jīng)跟著高荷花去過她的老家,見過阿六和他的耳聾媳婦。
那里是孩子的樂土,美麗的田園風(fēng)光、會捉魚摸蝦的農(nóng)村小伙伴、湖光十色的陽澄湖、豐富的水、陸物產(chǎn)。
還有不少新鮮的事,粽子是用筷子戳著在糖缸里轉(zhuǎn)的;高荷花還告訴蓉芬糖缸里有白棗(冬棗)。
蓉芬最難忘的是讓她和亦德坐在小船里,在湖塘里的荷花、荷葉叢中穿梭,采摘蓮蓬和坐在大木盆里采摘水紅菱。
亦德摘了個大荷葉撐舉著,跟打著傘一樣,玩著。
蓉芬學(xué)著高荷花劃槳,她沒木槳,就揀了根木棍,也這樣比劃著。
她淘氣,在船上,把口袋里事先裝的小石子,遠(yuǎn)遠(yuǎn)地向水面扔去,激起浪花和一圈圈漣漪,引得亦德叫好。
在荷葉叢中穿梭時,能聽到其它小船上人的聲音,但看不見人。
蓉芬高興得放聲唱歌。
傍晚回來,滿船的收獲。
阿六夫婦看起來很小氣。
當(dāng)高荷花要給蓉芬和亦德做些好吃的,如大閘蟹和大魚,他們借口要拿去賣錢;要殺雞,給小孩們熬湯補(bǔ)身體,阿六說,這只母雞快生蛋了,不行,要殺個鴨子也不行。
富裕的農(nóng)村,殺只雞鴨算什么,再說不差這點錢,主要是阿六婦夫吝嗇。
后來高荷花回鄉(xiāng)探親,受過阿六夫婦冷淡的她和亦德,說什么都不肯去了。
蓉芬想起在上海吳家老宅時,每隔二三個月,阿六上門拿高荷花的工錢時的猥瑣樣子,就惡心。
吳家把阿六當(dāng)作是自己的親戚招待,還勸他多住幾天,以便在上海買些東西,辦點事。
有一次,高荷花把積下的工錢全給了阿六,阿六提出還要些零錢,路上好用。高荷花拿出一袋零錢,讓他自己拿,他居然不顧臉面,全拿了。
蓉芬后來問高荷花:“高媽媽,你為什么不說他,這么多零錢都吃進(jìn),樣子好難看?!?p> 高荷花說:“反正錢對我來說沒用,他要就給他唄,他是我兒子,叫我姆媽呢。”
高荷花心好,曾經(jīng)逼她改嫁的婆婆去世后下葬要錢,當(dāng)時交通很不方便,她坐火車從上海趕到蘇州,再雇車到儀亭。
儀亭邊上的陽澄湖很少結(jié)冰,這年冬天特冷,因湖面上結(jié)冰而渡船停航,她心急火燎不顧危險地從冰面上走過去。當(dāng)時還有接親的新娘從斷裂冰面掉下湖的事。
其實丈夫黃愿去世后,婆婆對她很不好,把她賣給人家做媳婦,才有她逃婚的事。她完全可以不管婆婆的身后事,但她善良,看在死去丈夫的面上,把喪事全包下來了。
當(dāng)時時局不穩(wěn),物價飛漲,吳心安一家光靠親戚接濟(jì),生活很緊張。
她每月仍去老四房的五個親戚家,拿救助的二十五元銀元。
高荷花在吳心安家做事,早已不拿工錢了。
反過來她出去做“喜客人”,掙錢來養(yǎng)活她的主人一家。
她做“喜客人”時,除給的報酬外,還有席上客人給的賞錢,所以錢很多。
亦德記得:辦喜事后得到的賞金角子無數(shù),他爬在桌椅上可作搓麻將玩。
高荷花外面關(guān)系也好。吳家的親戚多,沒有一個親戚不認(rèn)識她的,或再介紹給外人,總有做媒、主持婚禮等事。
小蓉芬跟著高荷花去過不少婚禮現(xiàn)場?;槎Y熱鬧、歡慶、排場,尤其都是富貴人家,禮節(jié)也多。
高荷花做“喜客人”時,頭上揷戴著紅花,佩戴著金燦燦的首飾,顯得珠光寶氣。
身上穿著大紅繡花衣裙,手中拿著一塊大的紅方手帕,伶牙俐齒打趣著。
她說著喜慶吉祥的詼諧話,逗得全場哈哈大笑,活躍著婚禮的氣氛。
有時候被請去主持婚禮,當(dāng)司儀。
有時侯請去當(dāng)媒婆,做月下老人給人牽紅線。
她總是出去做幾天再回來住一二天,把掙來的錢全數(shù)交給依琴。
為了減輕家里的負(fù)擔(dān),她不在家里吃飯。
依琴是小腳,不能出外做事,就在家里照顧淡雅、心安和三個小孩。
這么多年以來,一直是這樣。
亦德小時候,高荷花只要一有空,就會背著他外出,吃餛飩、湯團(tuán)、包子……鞋襪破了,去地攤上買來,給他穿上,如同孫子一般。
她精心照料心安家的獨苗亦德,讓他平安、健康地成長。
高荷花用智慧和勤勞,扶持和養(yǎng)活著這個鍾愛的“家”,她把她的一生貢獻(xiàn)給了吳家。
她的恩情永世難忘!
三十年代的中國,內(nèi)戰(zhàn)不斷,民不聊生。窮人的生活在政局動蕩下,更加艱難。
在蓉芬十二歲時,蓉芬家在上海已苦苦支撐不下去了,為了節(jié)省開支,作出了全家搬到蘇州去的重大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