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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家事

第四十一章 陳鈺昧心斬母情

舊城家事 淡沫相宜 3472 2021-08-12 04:36:05

  這天,陳瑞去探望母親,剛進庵門就聽到哭聲,心中詫異,三步并作兩步往里走。

  傷重躺在被子里的蘭貞,見陳瑞來了,艱難地用雙手撐著坐起來,把頭靠到床架上。

  她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來,用手勢讓陳瑞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師太,究竟出了什么事?”陳瑞問。

  蘭貞說:”幸兒…沒了…”枯瘦五指突然抓住被面,“怎不叫我剜心!”說著又痛哭起來。

  陳瑞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說:“什么!這怎么可能?半個多月前我去寄主家看他,又白又胖,已開始學說話了,我還教他喊'舅舅'呢。”

  蘭貞抽泣著:“我至今疑在做夢?是傳染上瘟疫了,醫(yī)生都束手無策,快得很,僅六七天時間人就沒了。寄主家那個喜歡幸兒,逗他玩的小女孩先在外面玩時傳染上,馬上又傳染給幸兒,她也死了,寄主傷心欲絕。聽說這片地方——大人小孩——折了百十口!

  陳瑞說:“大災過后必有瘟疫,在戰(zhàn)爭中死的人太多了,尸體來不及掩埋而腐爛,沒有全灑石灰水,大量的病菌污染了空氣、土地、水源所造成?!?p>  蘭貞說:“是這個原因,以前只聽說,沒經(jīng)歷過。瘟疫真是猛于虎,被它席卷過的地方奪命無數(shù)?!?p>  蘭貞接著說;“上次你走后,柏年夫婦受松年之托來看過我,當時寄主抱著幸兒一同來的,孩子聰明可愛,非常惹人喜歡。柏年還夸寄主:孩子帶得好,僅幾個月把瘦弱多病的幸兒,養(yǎng)得健康結(jié)實?!?p>  又說:“柏年弟兄三家,已從逃難地西山返回蘇州了。自江浙兩地可通信后,許老太和柏年已聯(lián)系上,一行人會立即回來。”

  蘭貞憂心忡仲地說:“我如何向?qū)氣暯淮?,我是非常喜歡幸兒,我沒受傷時,常去寄主家看望;寄主人品好我也放心;我受傷后起不了床,寄主家會抱幸兒來給我看。原想四個來月了,寶鈺很快會回來接走,我就可卸下肩上千金重擔,豈料已遁入空門的我還脫不了干系,你說我前世不知作了什么孽!”

  又說:“我本想以死謝罪,只是人家寄放在我處的錢財,還有一小部分沒有領回,不知經(jīng)歷戰(zhàn)爭后,這些錢財?shù)闹魅诉€活著否,只好耐心等著。這教我生不得,又死不成?!?p>  陳瑞聽母親說要輕生,慌忙說:“千定不要做此蠢事!天災人禍非你之過,想姐姐也會講道理的;常言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只嘆幸兒命薄。”

  蘭貞說:“話雖這么說,但寄養(yǎng)的人家是我推薦的,當時寶鈺對鎮(zhèn)上鄉(xiāng)間不熟悉,非讓我推薦不可,我選了最合適的幾家,最后她和松年考察后,從中選定的。”

  陳瑞說:“程師太呀,求你別多事了,不要把錯攬在身上。你只是做了她讓你做的事,已盡力了,誰長著前后眼,一切與你無關的。”

  陳鈺收到柏年的信后非常高興。歸心如箭的一家人,馬上動身返回。

  當初在戰(zhàn)火紛飛中,許老太帶領松年夫婦,還有兩個小孫兒,經(jīng)由水陸兩路,碾轉(zhuǎn)到了南潯娘家。

  南潯特產(chǎn)“輯里湖絲”,又稱“輯里絲”,是絲中極品,因產(chǎn)于輯里村而得名。清康熙時、明萬歷年間,就聞名暇爾。近代南潯有被稱為“四象八牛七十條金黃狗”的近百余家絲商巨富,俱由此來。

  她娘家就是當?shù)氐木薷弧?p>  有錢人更怕戰(zhàn)爭和日本人來搶,早早地做好逃難準備。

  娘家的絲行除了業(yè)務上還要掃尾,離不開的暫時留下外,家眷都已安排到鄉(xiāng)下。

  許老太一到南潯,就攥著泛黃的錢莊存單,趕緊去錢莊取錢,但見大門緊閉。

  原來儲戶見要打仗了,都集中前來擠兌,把錢莊的雕花鐵柵都擠彎了。錢莊老板見錢莊的錢只出不進,很快會被提空,招架不住而慌忙關門,自己躲藏起來。

  許老太數(shù)著存單上的洋碼數(shù)字:叁萬柒仟圓整。這個數(shù)目能在上海霞飛路盤下兩間綢緞莊。

  許老太只好全家先到鄉(xiāng)下,和親戚住一起,先避戰(zhàn)亂再說,一邊再留意那個錢莊的動向。

  一個多月后,日軍飛機的轟炸從蘇州轉(zhuǎn)向浙江,錢莊和城里的一些建筑一樣灰飛煙滅。錢莊的老板也被炸死了。

  許老太最后一筆可觀的巨款,就這樣輕易地被無情的戰(zhàn)火滅失了。

  這是個晴天霹靂。她痛哭流涕,無比痛心和后悔,當初分到巨額遺產(chǎn)后,就應該把錢全數(shù)取出,而她以為錢要分散存放才安全,沒有想到會有戰(zhàn)爭。

  這次全家是坐輪渡直接從南潯回蘇州的。到蘇州碼頭后,許老太和兩個小孩,被柏年接回老宅。

  陳鈺和松年,轉(zhuǎn)船到了金墅,上次是坐黃包車來的,這次要自己去找,一路問訊過來。

  陳鈺覺得當?shù)厝撕軣崆?,但是一問到寄主家和接福庵里程師太的情況,他們會三緘其口,刻意迴避。

  陳鈺和松年商量,還是先去寄主家接了幸兒,再一同去向母親辭行。

  他們拎了南潯特產(chǎn)潯蹄、定勝糕、桔紅糕、大頭菜等到了寄主家,一放下就迫不及待地要見幸兒。

  松年高興地對寄主說:“聽說你們把幸兒帶得很好,太感謝了。我們太想念他了,今天就接幸兒回家?!?p>  說完準備掏錢付剩下的寄養(yǎng)費。

  寄主尷尬地在旁一言不發(fā),寄主的妻子卻大哭起來。

  陳鈺見他們遲遲不去抱幸兒出來,反倒哭起來,覺得一定出事了,臉色剎地變白。

  陳鈺說:“幸兒怎么啦?”

  寄主妻子說:“幸兒和我小女兒一起在瘟疫中死了!”

  “什…么?!”

  “死了!”

  寶鈺突然受此打擊,身體晃動了幾下,松年趕緊上前接住,寶鈺昏倒在松林懷里。受的刺激實在太大,陳鈺醒來后幾乎瘋了,哭喊著:“幸兒!幸兒!你在哪兒?娘要接你回去啊!”

  松年問:“幸兒尸體埋在哪里?”

  寄主說:“因為是瘟疫死的,不讓個人處理,是拉去集中用石灰深埋。連孩子們的衣服、玩具等所有東西,都被拿去銷毀了?!?p>  因是天災,無法向寄主追責,況且寄主的女兒也同樣死了,同樣悲傷。

  陳鈺的哭聲碎在風里:“我…我的兒啊——怎就等不到娘來接!”

  在去接福庵的路上,陳鈺情緒激動,怒火中燒,她后悔把幸兒寄托到這里,腸子都悔青了。

  見蘭貞睡在床上,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把人拉起來,狠狠地打了兩記耳光,并嘶喊著:“還我兒命!”

  床前茶幾上的藥碗被帶翻,滾落到地碎成兩半,褐色的湯藥灑得被面上和地上都是。

  陳鈺被糊涂油蒙了心,一改溫柔品性,大逆不道地打起母親來。

  突然的動作,松年沒能攔住。

  蘭貞正渾身病痛,無力地閉眼躺在床上,沒注意到陳鈺兩口子進來,耳邊剛聽到哭聲,還沒反應過來,臉頰突然挨了重重的兩巴掌。

  手摸著火棘棘的臉,頓時清醒到是陳鈺來了,想撐著坐起來,卻起不來。

  蘭貞滿腹委曲,傷心地哭起來。

  她說:“我有什么罪,你如此打我,忤逆的人天理不容!”

  陳鈺吼道:“為什么不保護好幸兒!疫情發(fā)生時為什么不把他轉(zhuǎn)移到安全之地,與外界隔絕!”

  蘭貞說:“你不知道,我和瑞寶被強盜吊打得差點送了命,我病重躺在床上與世隔絕。你弟在光福那邊住,自己滿身傷痛,還得照顧年老有病的爹。當時東洋兵到處橫行,人們在家不敢出來,如何知道此地瘟疫流傳。

  又說:“你們一去,杳無音訊,連你們在南潯的地址都不告訴我。我也是幸兒去世后才知道情況的,但無法通知你們。”

  陳鈺對蘭貞說:“看來我錯怪你了,但我們必須斷了關系,永世不再相見。一見到你我會想起幸兒,痛苦萬分。”

  蘭貞淡淡地說:“我早已為你破家入空門,斬斷親情,沒兒沒女了,是你們找上門來的。你的兩記耳光打錯人了,應該打在你婆婆的臉上才對?!?p>  說完,翻身面朝里,再也不理陳鈺了。

  松年對陳鈺說:“媽沒有錯,不能這樣絕情?!钡愨暉o語,拉著松年在蘭貞床邊跪下,磕了三個頭,徑自離去。

  待回到城里老宅,見到許老太,哭訴痛失幸兒的事。

  許老太悲痛難忍,連喊:“報應呀!報應!”

  悟到這是老天爺對她對陳家做了缺德事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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