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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盡

第三十三章 見龍于野

寒山盡 卿行 4086 2018-11-09 09:00:00

  舒震立在馬上,遠(yuǎn)處就是秦關(guān)天險,越過去攻打皇城就如同探囊取物。他在等時機(jī),皇城的使者來信說不日金吾衛(wèi)就會撤離,再過幾日飛羽軍也會盡數(shù)撤退。

  第二批斥候回來的時候,就帶回了飛羽軍撤退的戰(zhàn)報。舒震翻身上馬,長刀指向秦關(guān)城門,他身后萬千家國曾被靖和將士屠戮的年輕人們,紛紛拿著武器沖了過去。失去親人的憤怒和滅國的仇恨讓他們比兇獸更加渴望一場痛快淋漓的廝殺。

  用鮮血來洗清這四年卑躬屈膝的恥辱。

  舒震用力夾了一下馬腹,揚(yáng)起手里未出鞘的古刀在馬臀上一拍,這匹健壯矯健的馬匹就帶著他的披堅執(zhí)銳的主人沖上了戰(zhàn)場。

  刀身發(fā)出了低鳴,像是等待了許久終于可以上陣殺敵的年輕將士,舒震笑的肆意而張揚(yáng):“我的見龍于野也等不及了!”

  一支羽箭突然朝著他的面門而來,舒震抽出見龍于野格擋在自己面前。羽箭的準(zhǔn)心很明確,直取舒震的面門。但撞擊到見龍于野的一瞬間,羽箭被剖成兩半,分開向兩邊射去。

  舒震身后的兩匹馬中箭,在奔跑的馬群中跪倒在地,連帶著馬上的將士也落了下去。緊隨的馬蹄踩踏了上來,把他們踩在了遠(yuǎn)行的舒震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他突然覺得很憤怒,忍氣吞聲伏低做小了幾年的仇恨忽然在這一瞬間爆發(fā)了出來。

  攻城的長梯搭了上去,城墻上負(fù)隅頑抗的將士們丟下巨石來阻攔舒震的兵馬。舒震把見龍于野咬住,從箭袋里抽出三支羽箭同時拉弓上弦,三聲金屬撕裂空氣的聲響傳進(jìn)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聲響停止,城墻上三個搬著巨石的將士軟倒了下去,箭矢從他們的眉心穿過,從腦后而出。巨石失去目標(biāo)滾落下來,下方長梯上的將士躲了過去。

  .

  蘇靈朗登上城樓的時候,剛剛穿好了鎧甲。這是天光還未破曉的時候,南方的叛軍已經(jīng)攻到了城門下。他覺得很奇怪,一路上叛軍為何一點動靜都沒有,等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秦關(guān)。

  他扣好了最后一個鎖扣,拿起了弓箭:“靖和男兒!隨我守衛(wèi)秦關(guān)!”

  飛羽軍們紛紛拿起自己的武器,跟隨著蘇靈朗走到了城樓的女墻邊。城下兵馬眾多,金吾衛(wèi)得令北上后,飛羽軍主力也突然撤離,秦關(guān)實際上只剩下了不到五千的飛羽軍。

  “蘇衛(wèi)長,”一個將士在他身后說道,“叛軍數(shù)量恐怕上萬,我們怎么守?”

  蘇靈朗沒有回頭,他朗聲說道:“秦關(guān)天險所在,易守難攻,我已經(jīng)派人送了陳情書給上將軍,我們只要守住秦關(guān)幾天,援軍就會到的!”

  他身后的將士紛紛松了口氣,握緊弓箭的手也仿佛更加有力氣了。蘇靈朗說得沒錯,秦關(guān)是天險所在,飛羽軍本身又善于騎射,守住城關(guān)幾天不成問題。

  守城第一天,蘇靈朗帶著將士們用密集而迅速的箭雨把叛軍壓了回去。

  守城第二天,叛軍撞城關(guān)大門的分隊首領(lǐng),被蘇靈朗一箭斃命。

  守城第三天,燃燒著火焰的箭矢再次退敵。

  這是第四日了,蘇靈朗握弓那只手的虎口已經(jīng)開裂,他用衣衫上隨手撕下的布條纏繞著,但還是阻擋不住鮮血滲出來。

  城關(guān)上的尸體已經(jīng)抽不出人手來收拾,軍醫(yī)那里也安置不了更多的傷者了。守城戰(zhàn)消耗的,原本應(yīng)該是攻城方的士氣和人力物力,但守城的后方?jīng)]有武器糧食補(bǔ)給,讓蘇靈朗都快動搖了。

  “蘇衛(wèi)長,上將軍回信了嗎?”一個將士靠著城墻問他。

  發(fā)問的這個將士被射傷了眼睛,只能用余下一只健全的眼睛看著周圍的尸體。尸體們直到死,都沒有放下手里的弓箭,他們血跡斑斑,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在身上,還剩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望著天空,等待著皇城的回信。

  “回信了!”蘇靈朗咬牙回答,“上將軍說已經(jīng)增派了援軍,只要我們堅持住。”

  蘇靈朗說話的時候,克制著自己的顫抖。周圍的尸體太多了,他參軍才三年,沒有經(jīng)歷過大戰(zhàn),沒有見過真正的生死。校場上的演武只教會了他如何克敵,卻沒有教會他在尸山血海里如何克己。

  他覺得自己的名字被登近飛羽軍造記冊的時候,是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刻。飛羽軍不是金吾衛(wèi),在這里只要有才能,就一定會收到提拔。蘇靈朗也就是這樣,十九歲就憑自己的本事當(dāng)上了衛(wèi)長,成為了三千將士的統(tǒng)領(lǐng)。

  男兒上陣殺敵報效國家,是多么榮光的事情,哪怕到了今天的局面,蘇靈朗依舊這么覺得。

  “援軍……援軍到了就好了?!边@個將士覺得自己很困了,三天不眠不休地引弓射箭把他的體力消耗殆盡,如今聽到了一定會有援軍的答復(fù),他覺得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覺,“蘇衛(wèi)長,我好困,我就睡一會兒,等叛軍再……再攻城……你一定要……叫醒我?!?p>  蘇靈朗覺得情勢有點不太對,連忙蹲在了他的面前晃著他的肩膀:“你別睡!我讓人送你下去,去軍醫(yī)那里!”

  將士連連點頭表示自己不睡,但是聲音卻越來越微弱。

  “你別睡!”蘇靈朗急了,“你叫什么名字,你睡著了,我就記不住你的戰(zhàn)功了!”

  他快要垂下去的眼皮睜開了一點:“不行,我的素玉還在家里等我,等我當(dāng)上了衛(wèi)長,我還要回家去娶她……我叫張馳,就是張弛有度的張弛……”

  蘇靈朗從他后肩摸到了一手溫?zé)岬囊后w,不是血液,而是傷口沒有及時處理而化的膿液。他拍了拍張弛的臉,從騎靴里抽出匕首來,把張弛靠在自己的肩頭。

  “素玉,好名字啊,”蘇靈朗抽出匕首,撕開了張弛的衣服,他的頭貼在蘇靈朗的脖頸處,蘇靈朗都能感覺到燙得嚇人,“那你準(zhǔn)備怎么娶人家,你的月錢才這么點,連好的鐲子都買不了。”

  張弛聽到蘇靈朗說起素玉,眼里仿佛恢復(fù)了一點光亮:“素玉不在乎,她說我回去就行。蘇衛(wèi)長,等我當(dāng)上衛(wèi)長,你肯定是郎將了,我成婚的時候,有郎將來捧場,我一定很有面子……”

  疼痛打斷了張弛的言語,蘇靈朗把烈酒倒在他的傷口上,下刀去割已經(jīng)腐爛的皮肉。

  “蘇衛(wèi)長——!”張弛被疼痛一下刺激得清醒了過來。

  蘇靈朗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飛快地把他化膿的傷口清理干凈:“痛就喊出來,總比睡著了好?!?p>  “不是!蘇衛(wèi)長!”張弛推了推蘇靈朗的肩膀,“叛軍!叛軍又來了!”

  蘇靈朗清理好了他的傷口,站起來回頭看著關(guān)外。

  無數(shù)兵馬從天際而來,他們穿著鐵灰色的鎧甲,舉著深青色的旗幟。馬蹄踏在地上如同陣陣?yán)坐Q,旗幟翻飛如同潮水襲來。

  “這是……”蘇靈朗覺得自己有點脫力,他連忙扶住了城墻,“這是叛軍主力?!?p>  前三天的原來只是前鋒,后面的才是主力,這樣遠(yuǎn)看就知道不下五萬,而城關(guān)上現(xiàn)在可能連三千都湊不齊。

  “上巨石!——”蘇靈朗看見了數(shù)十架長梯,立刻回頭對著還在休整的將士們喊道,“上巨石!快!”

  叛軍攻勢兇猛,飛羽軍留下來的弓箭在前幾天就已經(jīng)消耗得差不多了,這一輪一輪的沖擊下來,現(xiàn)在每個人手里只剩下了不到十支箭。

  以騎射出名的飛羽軍,沒有了弓箭。

  蘇靈朗看著自己的箭袋,他此時此刻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叛軍的鐵蹄聲撞擊著他的耳膜,天地浩大,恍惚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被遺棄了。

  皇城沒有回信,上將軍沒有回信,更不會有什么援軍。

  秦關(guān)所有人,都死定了。

  張馳走到了蘇靈朗身邊,把自己的羽箭全數(shù)抽出來放了進(jìn)去:“蘇衛(wèi)長,你的準(zhǔn)頭比我好多了,你來?!?p>  蘇靈朗覺得自己的虎口發(fā)疼,疼得他想撕了布條,用手掌去撞堅硬的城墻,用一種疼來掩蓋另一種。

  城墻上的將士看見了這里的一舉一動,紛紛兩兩成隊,其中一個把自己的箭給了箭術(shù)更好的另一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想要用有限的武器,殺死更多的叛軍。

  沒有羽箭的將士,紛紛彎腰搬起巨石,準(zhǔn)備在長梯來的時候砸下去。

  蘇靈朗在叛軍中尋找著領(lǐng)頭的人,起初所有人都一樣,但后來他們之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

  他拿著一把刀,拍了拍坐騎后就朝著秦關(guān)奔來。將士們紛紛為他讓開路,在他經(jīng)過的時候為他揮舞著旗幟。

  蘇靈朗知道,自己的機(jī)會來了。

  十六歲的時候,什么也不會的蘇靈朗去到了飛羽軍的募軍處,招募的衛(wèi)長問他你會什么。蘇靈朗搖了搖頭說什么也不會。

  四周等著登記的人全都哈哈大笑,只有那個衛(wèi)長起身去拿了把弓來,指著遠(yuǎn)處的靶子說:“你來試試,上靶我就讓你進(jìn)來,讓你慢慢學(xué)?!?p>  攻城的叛軍搭上了長梯,一個又一個地想往上爬。張弛和更多沒有羽箭的將士一樣,都搬起了巨石往下扔。

  第一波叛軍被砸了下去,張弛彎腰接著搬石頭。蘇靈朗拉弓瞄準(zhǔn)了叛軍之中的舒震,鮮血又開始從他的虎口往外滲,但他張弓的力氣卻一點不減。

  十六歲的蘇靈朗用盡了所有力氣把弓拉開。

  十九歲的蘇靈朗用盡了所有力氣把弓弦拉滿。

  兩支一模一樣的箭矢在不同的時空離弦而出。

  十六歲的箭,擦著靶子落地,如同少年那顆滿懷期冀的心跌入塵土。蘇靈朗拿著弓走向那個衛(wèi)長,準(zhǔn)備歸還長弓明年再來。

  募軍處的內(nèi)堂里走出來了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所有在籍軍人看到了他身上的鎧甲,紛紛對這這個少年單膝跪下:“拜過金吾衛(wèi)副將軍?!?p>  蘇靈朗腦子里各種傳奇的主角有了具象,原來名動四方的少年將星陸麟臣就這樣風(fēng)姿無雙,坦蕩磊落,如烈日般令人不敢直視。

  經(jīng)過靶子的時候,陸麟臣撿起了落在一旁的羽箭:“你們飛羽軍的兵器鍛造是誰在管?”

  一個郎將走了前去,捧過箭矢看了一眼,慌慌張張地跪了下去:“此等過錯,該罰!”

  陸麟臣順著羽箭尾部的方向看過來,看到了在人群失落的蘇靈朗,他從箭盒里抽了一支箭走向蘇靈朗,停在他面前遞給他:“那支箭箭矢鍛造有問題,受風(fēng)向影響太大,你重來試試?!?p>  蘇靈朗愣了好久好久,還是那個衛(wèi)長低咳了好幾聲之后,他才反應(yīng)了過來,接下了完好無損的新羽箭。

  十九歲的箭離弦而出,帶著三年風(fēng)霜雨雪都無法更改的苦練和他心中暗藏的敬仰,在萬軍之中呼嘯著直奔蘇靈朗的目標(biāo)。

  蘇靈朗的傷口在巨大的后力下裂開,鮮血順著手指往地上淌,弓弦在極力拉滿后斷裂,彈向后方割傷了蘇靈朗的臉。

  舒震抽刀格擋,蘇靈朗破陣之勢的羽箭撞在他的刀刃上,被割成了兩支箭。

  蘇靈朗看見這個將領(lǐng)一瞬間像是憤怒的野獸,而憤怒的來源,說不清是因為眼見自己的將士被踩踏入泥土,還是因為對靖和深深的仇恨。

  舒震抽出箭來,在馬上拉弓對著蘇靈朗的方向。蘇靈朗和舒震眼神相接的一瞬間突然打了一個冷顫,在仇恨中淬煉出的果敢勇武,是現(xiàn)在的蘇靈朗無可抵御的。

  箭從舒震的手里射出,他收回了弓,重重地一抖韁繩,催促著戰(zhàn)馬加速向前。

  凄厲的箭嘯像是從四面八方響起的一樣,撓著蘇靈朗的耳膜,讓他快要發(fā)瘋發(fā)狂。他知道箭要往哪里走,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沖向了張弛,想要推開他。

  “張弛!——”蘇靈朗比走投無路的野獸還要絕望地嘶吼。

  張弛聽到他的蘇衛(wèi)長叫他,手上丟巨石的動作頓了一下,想要側(cè)頭看一眼蘇靈朗。

  冰冷的箭矢在他偏頭的瞬間盯入了他的右眼球,還差一步蘇靈朗就可以推開他,只差一步。

  鮮血飛濺了出來,濺到了蘇靈朗被弓弦割出的傷口上,他伸手去摸,手上的汗?jié)n把傷口刺得生疼。蘇靈朗回頭看了一眼秦關(guān)后的山川河林,平靜得仿佛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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