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錚說到這里，朝蕓娘看了一眼，又道：“那時吳昀也已趕到，見到這名女子，也不覺愣了一愣，才道：‘你做什么平白無故打人？’
那女子冷笑道：‘我正在河邊捉魚，他卻無緣無故來把我拉起，把魚兒都嚇跑了，還要問我為什么打人？’
我這才知道她并非落水，而是在此處捉魚，便道：‘我以為你落入水中，才趕來相救，并非有意把你的魚趕跑了，若是姑娘怪我，我便替你捉上十條賠禮罷。’
那女子冷笑道：‘捉上十條還我？你可知這金須龍鯉是何等珍貴？便是一百年也遇不上一條，我在這里等了一月個多月，每天撒下餌料，這才將它引來，眼看便要把它捉住，卻被你們驚走了，這魚十分聰明，若是還想要它來，想也別想了?！?p> 她說到此處，忍不住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我見她就要哭出來，心里不知怎么，發(fā)起慌來，便道：‘實在是對不住了，要是這魚兒捉不到了，便請姑娘打我一頓吧?！?p> 吳昀道：‘我這兄弟當(dāng)真不知姑娘在捉魚，也是出于一片救人的好心，還請姑娘恕罪?！桥拥溃骸@龍鯉乃是天地靈物，此時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捉？’便伸出掌來，要來打我。
我在江湖之上，有哪一個敢對我如此無禮？但這時我也不知怎么了，見她把纖纖玉手伸出來，便想由得她打上兩下，消消氣也是好的，便站在那里，也不躲了。
那女子把手揚起，瞧了瞧我，又嘆了口氣道：‘罷了，這都是天意，也怪不得你。’便轉(zhuǎn)身而去了。
我瞧她白衣勝雪，長發(fā)飄飄，當(dāng)真比那河里初放的蓮花還要美麗，不由得呆了?！?p> 聽到這里，蕓娘眉頭一豎，道：“爹爹，你羞是不羞，說這些事做什么？難不成你還在想別的女子，倒不想我娘嗎？”
薛錚摸摸蕓娘的頭發(fā)，笑道：“傻丫頭，你先聽爹爹講完。”蕓娘便氣嘟嘟的把臉朝向一邊去了。
薛錚笑了笑，又道：“那天之后，我和吳昀仍是往潭州趕去，哪知道過得兩天，在路上竟又遇上了那個女子。
當(dāng)時她卻正在和三個漢子相斗，那些漢子古古怪怪，頭上裹著頭巾，穿著藍(lán)布衣裳，倒不是我中原人打份。
我們到時，那女子身上已受了幾處傷，背上、胳膊上都流出血來，我上前幾刀，把那幾個漢子逼開，中間有個漢子惡狠狠的看著我，道：‘你這漢子不要管閑事，別把自己的性命也丟了’。
我還未答話，那女子已將我的手一拉，道：‘這便是我丈夫，東西我已經(jīng)交給他了。’那幾個漢子相視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便把你們都?xì)⒘?，自然搜得出來?！惆蔚断蛭铱硜怼?p> 我見他們樣貌兇惡，不問青紅皂白便朝我砍來，刀刀致命，又見他們對如此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能痛下殺手，心中惱怒，剎時間便將兩人砍翻在地，另外一人轉(zhuǎn)身要跑，也被吳昀一刀劈翻。
我正要問他們時，只見這三人臉色發(fā)黑，嘴角流出血來，竟然死了，我雖然傷了他們，下手卻頗有分寸，并不致命，當(dāng)時心中也在疑惑，再去看那女子，她卻已昏倒在地了。
我顧不得男女之別，把她抱了起來，策馬飛奔到縣府，替她找來大夫醫(yī)治，又因為她背上傷勢頗深，我便找了客棧，又請了個婆子替她換藥服侍，自己也在客棧每天照顧她的傷勢，卻要吳昀先到潭州去打探消息。
過了半個月，那女子傷勢便好了些，一天，我到她房中來看她，卻見她自己坐了起來，見到我時，她便要我坐在床邊，道：‘多謝你救了我。那天我昏倒在地，是你把我抱上馬的嗎？’我點了點頭，那女子雙眉豎起，一掌打在我的臉上，我見她傷勢未愈，恐怕她拉扯了傷勢，竟不躲閃，由得她將我臉上打出幾個手指印來，只是道：‘那天情勢危急，不得不如此，還望姑娘恕罪?！?p> 那女子呆了半晌，道：‘你可知道我們女子是抱不得的？一旦抱了，不是嫁了他，便得要殺了他?！?p> 我呆了一呆，不知如何回答，那女子卻笑了起來，道；‘我想要殺你，卻不是你的對手，沒有法子，只好嫁了你吧?！?p> 我見她笑起來，如春風(fēng)拂面，當(dāng)真美艷不可方物，心里早亂作一團，只當(dāng)她在說笑，便道：‘姑娘說笑了，我一介莽夫，哪里配得上姑娘神仙一般的人物？若姑娘怪我，要殺要剮便也由得姑娘?！?p> 那女子冷笑道：‘你這么說，便是不肯娶我為妻了。既然如此，我便只有一死了之?！劾锏粝聹I來，從懷中取出一枚尖刀，便朝胸膛刺去。
我嚇得魂飛天外，忙一手搶過尖刀，連聲道：‘愿娶，愿娶?！桥油业难劬Γ溃骸憧墒钱?dāng)真愿娶嗎？’我忙道：‘愿娶愿娶，一萬個愿娶，當(dāng)我瞧見姑娘第一眼時，便想娶你為妻?！?p> 那女子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先發(fā)個誓來。’我便發(fā)誓道：‘我薛錚愿娶，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道：‘我姓楊，名若沙。’
我道：‘我薛錚愿娶楊若沙為妻，決不負(fù)她，若違此誓，天人共誅之。’聽到我發(fā)誓，那女子便格格笑起來，道：‘這可是你自己發(fā)的誓，可不是我逼你?！?p> 我見她笑得花枝亂顫，眼中卻盡是狡黠之意，雖然臉上淚痕未干，卻如冰河解凍、鮮花初綻，不由得心里也是無限歡喜，想我薛錚一介匹夫，何德何能，平白里老天爺送了我一個如花美眷？
那女子瞧著我，嘆了口氣道：‘哎，這都是老天爺?shù)陌才?，我也不知你是好人還是壞人，總之便跟了你罷。’
我正色道：‘我既然立下誓言，便會一生一世的顧照你，絕不讓你受委屈?！闭f到此處，薛錚望著蕓娘道：“蕓娘，你爹爹雖自然下了這樣的誓言，卻終究不能做到！”
蕓娘冷笑道:“你和別的女子立下這樣的誓言，卻來說給自己的女兒聽？”薛錚嘆道：“傻丫頭，你還不明白么？那女子便是你娘啊?！?p> 蕓娘吃了一驚，道：“你不是說我娘親乃是平常的農(nóng)家女子嗎？哪里會什么武藝？”薛錚道：“你那時候年紀(jì)還小，我不便告訴你，現(xiàn)在你大了，難道連你娘親是什么樣的人也不讓你知道嗎？”蕓娘便急道：“那后來呢？我娘親怎樣了？”
薛錚嘆口氣，又道：“我因你娘的身子沒有大好，便著意服侍，又托吳昀在潭州買了一所宅子，等你娘身子好了些，便雇了車同她一起來到潭州。
又過了幾個月，等你娘親的身子大好了，我們便成了親，當(dāng)時無數(shù)的江湖豪杰都來賀喜，都說我和你娘是郎才女貌，當(dāng)真相配。過了一年多，你便出生了。
自從和你娘成親后，我便把江湖上的打打殺殺也都瞧得淡了，你出生后，我便專心在家陪著你們母女，那兩年，當(dāng)真是我這一生最歡喜的時候了。
你娘親性子活潑，我常常陪了她四處游玩，她有一門絕技，便是御獸御蟲之術(shù)，我雖然跟她學(xué)了些，卻不大靈光，嗯，蕓娘倒是將你娘親的本事學(xué)了八九成。那時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好不快活。哪知在你一歲之時，卻又出了一件事情?！?p> 他抬頭望天，眼中盡是淚光，道：“要是我知道此后之事，那時便絕不會再出門，便在家和你母女隱姓埋名，做個賣燒餅的小販也好、做個種田的農(nóng)戶也好，就此平平安安過完一生，豈不是好？只可惜，這世上并沒有先知先覺。
那是你一歲剛滿之時，吳昀又來找我，說是“飛天蝶”又在欽州犯案，要和我一同去捉拿，我不想和你們母女分離，便幾次三番的推辭。
吳昀便冷笑道：“你在江湖上好大的名頭，便是靠的行俠仗義，一刀一槍掙來的，我們兄弟跟了你，縱然是刀口舔血，也臉上有光。如今你成了家，倒把江湖義氣和兄弟之情忘了，豈不惹得天下英雄恥笑？況且那‘飛天蝶’作惡多端，此害不除，還不知道有多少清白女子毀在他手里?！?p> 我見他說得有理，也心頭發(fā)熱，便答應(yīng)下來，你娘親卻老大不愿意，道：“聽說欽州境內(nèi)，有許多奇人異士，到處毒蟲橫行，瘴霧彌漫，不是個好去處，你看蕓娘年紀(jì)還小，不要去了?！?p> 江湖中人一諾千金，我既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吳昀，哪里好反悔，只是執(zhí)意要去，你娘親見我心意已決，便道：“你若是一定要去，我也攔不住你。只是你定要依我三件事才能去得，要是你不答應(yīng)，我便抱了蕓娘去，永遠(yuǎn)不再回來?！?p> 我聽她說得決絕，心里也有些發(fā)慌，便道：“依得依得，是哪三件事？”你娘便道：“第一事，是你出門時，飲食要千萬小心，不要和不認(rèn)識的人喝酒吃飯；第二事，除了捉拿那飛天蝶之外，絕不能和別人起爭執(zhí)，你可依得？”
我笑道：‘我們江湖中人，這些道理哪能不知道。”你娘親正色道：‘這次與往常不同，須得萬分在意。你依不依我？’我便點頭答應(yīng)。
她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來，道：‘這第三件事，便是我要你把這香囊掛了，日夜都不能離身，你可依得？
我以為她怕我在路上將你們母女忘了，便道：‘依得，依得，你只管放心。’她便親手替我掛在脖頸之上，又囑咐道：‘這一件事最是要緊，要是你摘了或者丟了，我自然知道，到時我便絕不會再見你?！?p> 我只要她放心，便件件事都依了，她替我收拾好衣裳行裝，我又把你抱了好一會，便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