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公差趕來把鐵匠鋪門撞開,鐵錘還因為晚上喝多了酒,仍在家里沉睡,眾人在屋內(nèi)找到那把大鐵錘,只見上面血跡斑斑,便一擁而上,將羅鐵錘用鐵鏈捆了,押到衙門里去了。
可憐鐵錘宿醉未醒,手腳發(fā)軟,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到了衙門,那縣令又是個不管事的,那些縣尉、公差便不管他認是不認,把他問了個死罪,押在死牢里去了,只等提點刑獄司審了將案子批下來,便要將他殺頭了。
我在家里等了你們幾天,便想要來此邀了鐵錘到我莊子上去,也好結(jié)識你們兩個好朋友,哪知道到了這里,便聽見這件禍事。當時我心中大驚,連忙托了個相熟的牢子,又花了好些銀子,費了好大手腳,才去那牢里見了鐵錘一面,可憐他一個鐵塔似的漢子,被棍棒打得渾身是傷。
我便問他是不是真的殺了人?他便道:‘要真是我殺的人,我便賠他一條命便了,我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性命又算得什么?我那天雖然推了他一掌,也只用了一兩分力,怎么能要了他的命?那晚我因為心中煩惱,自己多喝了些酒,早早便睡了,哪知道卻有這樣天大禍事找上門來?我是當真冤枉?!?p> 我雖然深知他為人,但仍是再三問了幾遍,他便道:‘你我便象親兄弟一般,我又何必騙你?好漢子敢殺人便敢承認了,只是我現(xiàn)在卻是禍從天降,也沒有地方申冤!只好挨了這一刀,二十年后還是一條好漢。兄弟,我死了之后,還要你把我的尸首收埋了,免得叫我死無葬身之地,我便感念你兄弟的大恩了?!衣犃诵闹幸魂囁岢?,便道:‘哥哥你不要灰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你在牢里只管把身子養(yǎng)好?!?p> 鐵錘嘆道:‘兄弟你也不必安慰我,如今這世道,象我們這樣的老百姓,一沒有勢,二沒有權(quán),三沒有錢,到哪里去討公道?’我再三勸慰他,那牢子見我進來的時間不短了,便催促我出去。出來之后,我想了又想,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去劫牢罷了?!?p> 雀官想了半晌,道:“這件事疑點重重,要是羅鐵錘真的殺了人,又怎么會殺在自家的門前?殺了人之后又怎么不連夜而逃?還將兇器丟在地上,自己躺在床上酣睡?”田七道:“我也是這樣想,只是苦于沒有辦法申冤,前天我去衙門喊冤,還挨了一頓板子。如今這官府衙門,只知道盤剝百姓,又有哪一個肯為百姓作主的?!?p> 雀官道:“你要劫牢是絕對行不通的,不要白白送了性命,不如我們再好好計較一番,必然會有辦法?!碧锲叩溃骸拔抑滥銈兪且环靡?,只是這件事哪里還有什么辦法?不要連累了你們?!笔|娘道:“你倒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子?!?p> 田七聽她夸獎,臉上不覺發(fā)紅,道:“我只不過是個山里人罷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好漢子?!笔|娘道:“好漢子便是好漢子,英雄又不論什么出處?!比腹俚溃骸澳悴灰?,這牢是劫不得的,但那羅鐵錘也絕不能讓他白白送了性命,我們先找個地方,再慢慢想辦法,三個臭皮匠,抵得上一個諸葛亮,我們好好商量,必定會想到辦法救他出來?!碧锲呦肓税胩?,才道:“我是個笨人,想不出辦法來,你們讀了書,又是有大本領(lǐng)的人,我聽你們的,要是實在是沒有辦法,我便等你們走了再動手,免得連累你們,想必這幾天之內(nèi),這件案子路司衙門還批不下來?!?p> 三人從角落走出來,找了間客棧落腳,雀官見田七走路一跛一拐,也佩服他義氣。雀官將房門關(guān)好,問道:“你前幾天到鐵匠鋪去的時候,找街坊四鄰都問清楚了嗎?”田七道:“都問得清清楚楚了。”雀官道:“那你可知道那馬九的家住在哪里?”
田七點頭道:“我知道,就在鐵匠鋪西邊的第十間房,那天我還特意到他門前去看了,門上還插著白花,那馬九三天前便已經(jīng)埋了,算起來今天正是‘頭七’呢?!?p> 雀官道:“你說那天早上馬九的老婆沖出來便哭,她又怎么知道地上的那個人便是馬九?如果說馬九晚上便已被殺了,她必然在夜里就會四處尋找,又怎么會等到早上?這件事情有古怪,今天晚上我便去他家里打探打探,再作道理?!北阕屘锲呦葞今R九的家門口遠遠看了看,又返回客棧休息。
不知不覺到了二更時分,雀官讓蕓娘和田七在各自的房里等候,便獨自一人出了門,徑直來到馬九門前,只見門口掛的白幡白被晚風(fēng)一吹,微微拂動,陰森蕭瑟。
他見門戶緊閉,便站在墻角側(cè)耳細,里面毫無動靜,左右一望,不見人影,便輕輕從院墻翻過,攀上屋頂,無聲無息,在屋脊上站定,輕輕俯身揭下一片瓦來。
他低頭朝下瞧去,只見大堂的桌子上點著幾支白色蠟燭,供著一個靈位,一個年輕女子全身素白,長得頗為俊俏,獨自坐在門口,腳邊放著一個火盆,正將一張張黃紙放在里面燒,一雙眼睛卻不時望向門外,正在這時,那屋里忽然起了一陣風(fēng),將火盆里燒著的黃紙都吹了起來,女子吃了一驚,站起聲來,罵道:“你死都已經(jīng)死了,還來作什么怪?”又朝門口一望,道:“這個死鬼,怎么還不來?”
過了片刻,便聽見有人輕聲敲門,那名女子臉露喜色,急忙起身開門,和她一起進來的卻是一名男子,一身黑衣,臉上蒙著黑布,那女子道:“夜已深了,你還蒙著臉干什么?”將手一伸,便要去扯,那男子抬手一擋,低聲道:“我今晚有事,好不容易才抽空來看一看你,這便要走了。”
那女子嗔道:“今晚是那死鬼的‘頭七’,你答應(yīng)來陪我,怎么就要走了?我可不依?!蹦悄凶拥吐曅Φ溃骸澳慵笔裁矗覀儊砣辗介L。”那女子道:“要是那死鬼今晚還魂可怎么辦?”
男子道:“這么多年,我見過了無數(shù)死人,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死人還魂的,你怕什么?”女子便將他一把抱住,道:“我不許你走?!蹦凶由焓衷谒砩厦藥酌溃骸拔沂钦娴挠惺?,耽誤不得,這便要走了,日后我們有的是時候快活?!?p> 女子纏了半天,男子將她輕輕一推,轉(zhuǎn)身便朝門口走去,雀官等他出門,便悄悄從屋頂滑下來,攀出院墻,只見外面夜色沉沉,那男子早已不見蹤影了。
卻說那江陽縣縣令,姓李名進,原本是個京官,雖然是進士出身,卻因為膽小怕事,辦事糊涂,被貶到這里來當縣令,他從繁華的京城來到這偏僻的小縣,不覺意性蕭索,每天只是寫詩作畫,將縣里諸事都丟給縣吏們處理,提不起一絲興趣。
這一天他在房里寫了幾幅字,自己頗覺滿意,便要下人備了些酒菜,一邊欣賞自己的字,一邊喝酒,又想起當今皇上也是個愛書畫的人,一筆瘦金體和花鳥畫天下無雙,對那些書畫俱佳的人也十分看重,還有當朝的蔡京太師,書法筆法姿媚、字勢豪健,名聞天下,自己的字要是寫得好了,找個機會獻給皇上與太師,要是得到他們垂青,或者還有回京之日,一面邊,一面喝,不覺醺醺然醉倒。
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之中,只覺身子象是騰云駕霧,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等到身子往地上一落,背上碰到冰冷的地面,才驚醒過來。
他掙扎著坐起,睜眼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只見四周油光昏暗,幾尊神像嗔眉怒目,相貌猙獰,竟已身處在一座廟宇之中,不覺失聲道:“我怎么做了這么一個夢?”
他剛要爬起身來,便聽到一陣陣鬼哭之聲,一人說道:“剛才放進油鍋里炸的惡人怎么樣了?”一人道:“已經(jīng)被炸得肉消骨散了?!绷硪蝗说溃骸斑@個人生前做了許多壞事,應(yīng)該歷經(jīng)十八層地獄。”又一人道:“這些人生前享受那不義之福,死后受此折磨,也是報應(yīng)不爽?!庇致犚姂K呼之聲,求饒之聲,驚心動魄。
李進心中發(fā)顫,張目四顧,只見眼前除了那些神像,半個人影也沒有,但耳邊卻又清清楚楚聽到一個聲音道:“這個人生前濫殺牲畜、貪圖口腹之欲,已經(jīng)受了拔舌地獄之刑,接下來該如何發(fā)落?”先前那人道:“這樣的人十分可惡,再將他在石磨上磨一磨。”便聽見巨大的石磨滾動之聲,哀嚎慘叫之聲不絕于耳,那人又道:“將這個人打入畜牲道,變成一頭豬,讓他來世也受挨刀割肉之苦?!北懵犚娛ネO拢瑤讉€人大聲喝罵,其中還夾雜著幾聲豬嚎。
李進膽戰(zhàn)心驚,顫巍巍的爬起來,猛然聽到耳邊一聲大喝:“判官傳你上堂!”他心中狂震,只見一個青面獠牙的鬼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身邊,一雙銅鈴般的眼睛正望著自己,不覺腳下一軟,一聲慘叫,嚇得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