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我走了十幾里山路,來到一處山谷之中,那山谷入口十分奇特,要經(jīng)過兩座象筆似的山峰,直插云霄,從那兩山縫隙之中又走了兩三里,前面便是兩座象屏風(fēng)似的小山,山上的巖石,一黃一紅,穿過這兩座小峰,便是一處寨子,依山而建,里面有數(shù)十戶人家,都是高冠古服,不同于現(xiàn)今之人,見那老人帶我前來,都十分友善。
那位老前輩見我頗通藥理,便留我在那山谷中住了兩個月,指點(diǎn)了我一些醫(yī)理藥方,我見谷中之人個個如鳥飛猿躍,只吃花果,每天讀書下棋,打坐練氣,設(shè)鼎煉丹,渾然都是神仙的作派,偶爾也有一兩個人指點(diǎn)我,醫(yī)理都十分精妙,我便知道遇上了異人,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歡喜。
兩個月后,那位老前輩便差了個年輕漢子,送我出谷來,我對老前輩拜道:‘前輩乃是神仙,我既然有緣到了這里,還請收我入門下,讓我得窺仙道?!锨拜叡阈Φ溃骸拔覀儾⒉皇鞘裁瓷裣桑贿^一群修道之人罷了!你學(xué)醫(yī)有成,當(dāng)去救助世人,積累福德,也不枉費(fèi)我的這點(diǎn)心血。只是我們乃懶散之人,不想世人來打擾,你出谷之后,切不可將此處告知旁人,以免惹來煩惱?!?p> 我再三請求留下,那位老前輩只是不許,我萬分無奈,只得請教老人名諱,好日夜祝拜,老人便道:‘我不要你拜我,你只要盡力救治病人,便是報(bào)答我了,日后切要盡心竭力,懸壺濟(jì)世,要是能做得到,我們或許還有相見之期!你若要問我名號么,只要記得‘天機(jī)老人’四字便可。’”
我當(dāng)時再三拜謝而出,那漢子將我送出谷,又走了十來里山路,便指了我方向,讓我自己走了出來,我最后走出來的路邊,有好大一片竹林。
等我走出來向人打聽,卻已經(jīng)到了鄭州府的鞏義青龍山境內(nèi)。后來我行醫(yī)之時,因?yàn)榈玫侥俏焕锨拜叺闹更c(diǎn),醫(yī)術(shù)精進(jìn),名聲大噪,便到東京醫(yī)館行醫(yī),一去便是數(shù)十年,這幾年因年紀(jì)漸漸大了,才回到故鄉(xiāng),開了這間小小醫(yī)館,以度余年?!?p> 他瞧了瞧公孫羽,嘆道:“這數(shù)十年來,我謹(jǐn)記那位老前輩的教誨,盡心救人,也從不向別人提起自己這一番遭遇,我想那老前輩和山谷里的人,都非常人,定有成仙之道,因此我只盼行善積德,讓那天機(jī)老前輩知道了,渡我前去,和他一起修道成仙,只可惜我如今年紀(jì)已老,再想去山中尋找,也走不動了。如今我見你宅心仁厚,又身中奇毒,才將這番遭遇告訴你,你這一去,可以到鄭州府的青龍山中,尋訪我所說的那個山谷,那谷中有許多醫(yī)術(shù)高明的有道之士,當(dāng)可救得你的性命!”
他長嘆一聲道:“雖然我破了當(dāng)年的誓言,但卻是為了救人,一片誠心,前輩定能體諒,你若是見到天機(jī)老前輩,便記得對他說喻廣陵遵從他老人家教誨,一世行善救人,盡心盡力,還請他老人家記得,來渡弟子?!?p> 公孫羽此時才知這大夫名叫喻廣陵,見他說得隆重,忙行禮道:“多謝老人家指點(diǎn),若是找到那位老前輩,我妹子的病也能治得好嗎?如今已過去了數(shù)十年,不知道那位老前輩可還在世嗎?”喻廣陵連忙搖手道:“老前輩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豈有不在之理?你妹子的病他也定能治好,只是要瞧你們有沒有這樣的機(jī)緣了!”公孫羽道:“無論如何,我總得去試上一試,老人家的恩情,我銘記在心!”喻廣陵道:“你也不必謝我,我不過是遵從天機(jī)前輩的教誨罷了,只是這一去,路途也有五六百里遠(yuǎn)近,你又身中尸毒,切需小心在意,不可妄用力氣,以免氣血上涌,那尸毒發(fā)作便要快些!你這便去吧,我也不送你了!”便一人望向北方怔怔出起神來。
公孫羽拜別喻廣陵,走出門來,見那女子神色凄苦,不覺長嘆一聲,道:“走吧!”那女子木然道:“走去哪里?”公孫羽道:“帶你去尋醫(yī),治好你這失憶之病?!蹦桥愚D(zhuǎn)頭望他,道:“真的嗎?”公孫羽點(diǎn)頭道:“是,我不騙你。”那女子想了半晌,輕輕吐了口氣,道:“走吧?!?p> 二人回客棧收拾行禮,那女子身子虛弱,難以遠(yuǎn)行,便租了一輛馬車,徑朝鄭州而去。那趕車的是個黑臉漢子,姓崔,人人喚作崔老大,公孫羽給了他三十兩銀子,他才肯走這么遠(yuǎn)的路程。
這時正當(dāng)盛夏,天氣炎熱,馬車只能在早晚行走,中午便得打尖休息,公孫羽因見那女子身體不好,也不催趕夜路,遇店便歇,因此走得甚慢。每到一處,他便帶了那女子尋找大一些的醫(yī)館和當(dāng)?shù)赜忻拇蠓虿榭矗瓮腥四苤蔚煤脙扇说牟。伊嗽S多個大夫,都是大搖其頭,不僅對那女子的病毫無辦法,連自己中了毒也瞧不出來,心中終于絕望,只得寄望于喻廣陵的話,到鄭州山中尋找機(jī)緣,只是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每天他仍是煎藥熬煮參湯給那女子吃,那女子的身子倒一天天好了起來,氣色也紅潤了許多,只是他自己卻漸漸身子發(fā)沉,傷處不時疼癢,有時頭腦發(fā)昏,每到夜上便有諸多怪夢,日漸消瘦。他原本也可以將這女子隨意安置了,自己去找天機(jī)老人,又或者是徑直去河間府去找?guī)煾秆﹀P,自己活命的機(jī)會便多了些,但他向來恩怨分明,對敵人縱然毫不手軟,對于自己有恩之人卻從不敢忘。那女子在墓室之中曾救他性命,如今又什么事都不記得了,要他舍她獨(dú)去,心中終究不忍。
如此緩慢而行,在路上走了十來日,已到鄭州鞏義境內(nèi),公孫羽在市集上買了些干糧,又找人問了路,要老崔將他們送到青龍山前,便要他自己駕車回了。
公孫羽和那女子站在山前,見那山高路陡,心中發(fā)愁,那女子雖然恢復(fù)了些,終究是大病未愈,若她爬這樣的高山,十分吃力,想來想去,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子便道:“我們到這山上去,是要去找大夫嗎?”公孫羽道:“正是,只是這山這么高,恐怕你爬不上去?!蹦桥颖愕溃骸凹热荒苤魏玫牟。潜憧熳甙?。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要是爬不上去,我們便歇息一會好了?!?p> 公孫羽見她雖然嬌嬌弱弱,倒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只得點(diǎn)頭,二人便沿路慢慢走上山去。公孫羽雖然聽喻廣陵說得言之鑿鑿,但心中卻實(shí)在是沒有半分把握,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天機(jī)老人便是神仙一流的人物,隱居之所必定十分隱蔽,哪里找得到,不過既然有一線生機(jī),說什么也得試上一試,要是不成,便就從這里往河間府去找?guī)煾浮?p> 那女子病倦日久,身子才好了些,上得山來,倒覺心中舒暢,雖是走上一會便要歇上一會,倒也興致勃勃,這時雖然是暑酷季度,山中卻十分清涼,那女子見到沿路花木繁盛,不時摘了些野花戴在頭上,似乎將傷病憂愁也都忘了。
這些日子以來,公孫羽和她一同行路,往往見她神色憂愁、郁郁寡歡,此時見她臉上透出紅潤,倒顯得人比花嬌,比蕓娘更多了一份嬌柔,又想起蕓娘這時不知是到了河間府,還是依舊在江湖上飄泊,不由發(fā)起怔來。
那女子又在路邊摘了一朵紅花,站起身來,忽然看見公孫羽呆立路旁,便道:“你怎么又發(fā)起呆來了?”見他正怔怔的瞧著自己,不覺臉上一紅,嗔道:“你瞧我作什么?”
公孫羽才回過神來,忙道:“我是想起了我妹子,她跟你也是一樣的年紀(jì)。”那女子道:“你倒是個好哥哥,惦記著自己的妹子?!惫珜O羽長嘆了口氣,道:“我如果是個好哥哥,她也不會離家出走,流落江湖了。”那女子奇道:“那你怎么不去找她?”公孫羽苦笑道:“我一路找來,不見她的蹤跡,心里好生掛念。不知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蹦桥狱c(diǎn)點(diǎn)頭,也嘆氣道:“她一個女子,獨(dú)自飄泊在外,想必也是十分凄苦的,你可得快些找到她才是。”說罷,眼圈不覺紅了,公孫羽知她又想起了自己身世,便道:“你也不要擔(dān)憂,我一定會找到大夫治好你的失憶之癥,再送你回家?!?p> 那女子凄然道:“要是我這病治不好了呢?”公孫羽一怔,道:“要是治不好,我也會幫你找個好的歸宿,一輩子平平安安。”那女子瞧了他一眼,道:“你我素不相識,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公孫羽道:“那天要不是你在墓室之中拼死刺中那個怪物,我便已經(jīng)死在墓室之內(nèi)了,救命之恩,怎能不報(bào)?”那女子搖搖頭,道:“那天是你先救了我,又將我救出墓室,這么多天來,到處替我尋醫(yī)問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才是?!?p> 公孫羽笑道:“我們也不要恩人來恩人去的了,不管怎么樣,你都曾經(jīng)救過我性命,你一個弱女子,在那樣詭異恐怖的地方,還敢奮力去刺那個怪物,也當(dāng)真人佩服?!蹦桥拥溃骸拔乙蝗ゴ趟?,便要死在那里了,說來說去也是為了救自己性命,只是這么多天,可多謝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