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被酒意纏著繞著的阮清淵,頓時清醒。
“明丫頭?”他推了推肩上的女孩子,輕而易舉地將明在擺正,然而明在已經(jīng)睡過去了,臉頰團著一層嫩粉色,又長又翹的睫毛上還掛著一顆淚珠,阮清淵難得玩心一起,湊近了,輕吹。
他的氣息溫?zé)?,在將淚珠吹下的同時,也讓明在縮了縮,小肉爪子撓了撓自己光潔的臉,秀眉輕皺,隨后又睡了過去。
阮清淵失笑,打橫將明在抱起,足尖輕點,夜色里,他暗紅長袍飛揚,裹著明在翩翩而下。
一直將明在放到床上,脫了外襖,蓋了被褥,拿了帕子,將小丫頭臉上的淚漬擦干凈,阮清淵才完完全全從酒意中醒過來。
滿春盈……居然還有些醉人。
他凝著女孩子的臉,手里握著帕子,薄唇緊抿,斑斕星光淡得很,翻過窗欞,打在他的頭上,于是更加襯的他的側(cè)臉如雕像一般尊貴清冷。
他想起方才他說的話。
罷了——大不了,等明在嫁了,他再娶。自己總歸也是放不下心的。
明在還不知道,在她沉沉睡去的時候,她的四哥做了這樣一個決定。
阮清淵也不知道,幾年后,他會覺得這個決定又好笑又荒唐又無比酸澀。
出了梅花苑,行醉從暗處出來,不近不遠地跟著阮清淵的步子。
“阮清好發(fā)生了什么,哭的那般駭人?”
方才聽到那聲嚎哭的時候,阮清淵就已經(jīng)先行差行醉去前廳看了。
“阮清如死了?!?p> 行醉開口,語氣里有些不易察覺的歡快,這讓正在負手前行的阮清淵停下步子,目光鷹隼地看著他。
“你殺的?”
“清淵開什么玩笑?!毙凶砼牧伺娜钋鍦Y的肩膀,正色,“我作何殺他?”
“我看他死了,你很愉快?!比钋鍦Y轉(zhuǎn)身繼續(xù)走,幽幽地落下一句。行醉在后面悻悻地摸了摸鼻頭,沒打算讓阮清淵揪著這個話頭不放。
前廳。
真熱鬧。
阮清淵一進去,便看見阮家的一些人圍成了個圈,各個面色復(fù)雜,閔福源也在。
他在挨個兒的給眾人把脈,偶爾捏著人的臉看看面色和舌苔,阮山河端坐在上首,目光追著閔福源,卻又好像在思考別的事情。
“祖父。”阮清淵從一眾人中走出來,聲色溫潤地喊了一聲。他立在那里,不疾不徐不慌不慢,像是不問凡塵不問俗世的天上仙。
阮山河被這一聲叫回了神,捏了捏眉心,讓阮清淵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明娃呢?”
“睡下了。我聽見這邊有動靜,過來看看?!比钋鍦Y掃了一眼,廳堂里已經(jīng)沒有阮清好的影子了,遂繼續(xù)問道,“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阮山河正欲開口,閔福源那邊就結(jié)束了,他拂了拂衣袖,對著阮山河行了個禮:“城主,這些人都查了,目前沒有鼠疫之征,暫可寬心?!?p> 阮山河松了口氣,閔福源也松了口氣,這將近一天一夜的時間,他都在街上忙著那些身染鼠疫的百姓,方才又被沈貴拉過來看了一番,已經(jīng)很是乏累了,兩只眼睛紅絲密布,腫得高高的。
“老閔就在府里先歇會兒吧,天明再趕過去,阮文在那里看著,有事會來叫你。其余的人都散了吧,好好地呆在屋子里,要是有誰胡亂走動胡亂說話,這阮城,就別想再待了!”
阮山河發(fā)了話,沒人敢不聽,各自推搡著離開,然而面上還掛著恐慌焦灼之色。
阮清淵沒走,因為阮山河說的其他的人中,并不包括他。
“阮清深和阮清好在東山上發(fā)現(xiàn)了阮清如的尸體?!比钌胶雍攘丝诓瑁謬@了口氣,看著阮清淵,眉目里是難掩的疲憊,“尸身已經(jīng)有些腐了,他們兩個一直拖到山下,還是清深那小子發(fā)現(xiàn)的,阮清如身上密布著黑紫斑,同白日里那些染了鼠疫的人一樣。兩個人看了拿不定主意,又跑了回來,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了好一會兒。我猜,阮清如便是死于鼠疫?!?p> 這讓阮清淵多少有些詫異,他確實沒想到,阮清如一個人擱在東山,居然也會染上鼠疫。
而且,應(yīng)該是最先染上的,因為人已經(jīng)死了。
另外——
“所以,三哥和清好有沒有染上?”
跟一個因鼠疫而死的人那般親密接觸,還一路跑進阮府,這要是被染上了……
“加上他們兩個,老閔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五百個了?!?p> 怪不得看不見阮清好了。
一天一夜之內(nèi)。
這場鼠疫就搭上了阮家的兩個孫子一個孫女。
阮清淵眸色暗了暗,知道五百人受害,對于阮城而言,是一個不小的災(zāi)難。
“有多少余地給我們?”偌大前廳里,阮山河阮清淵面對面坐著,后者依舊是不見波瀾。
“兩天?!?p> 兩天,還只能救今天晚上的人。
祖孫兩個陷入沉寂,前廳兩面灌風(fēng),夜里的寒風(fēng)一陣跟著一陣,呼嘯而過。
“我來找我爹?!?p> 許久,聽見前廳外,長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