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一切順利,掩飾得很好。但我預感,妖帝已有所察覺。
這日,炎恩慌張趕來,帶來一個消息:無塵要成親了。
成親的對象是長孫家的長孫女,原本許配的是三君主堇然。但堇然未娶妻前先娶了側室,而且這側室正是身為凡人的姜九歌。
長孫家深覺受辱,在妖帝面前裝可憐討說法,直至答應換了二君主堇辰才罷休。但聽炎恩說,長孫女原本看上的就是堇辰,只是堇然在妖帝面前受寵,家族想盡辦法讓她成為準君后。但是,堇然近來的動作引來妖帝頻頻不滿,一意孤行的娶姜九歌更是惹怒妖帝,長孫女趁機哭鬧要求換婿,長孫家便順了她的意。
所以,堇然闖下的禍由堇辰接盤,盡管不愿,但妖帝一旨詔書定了此事。
“這是好事啊,他早該成親了?!蔽艺辶吮瑁謪s在顫抖。
無塵常年待在凡界,或修行或游歷,從不沾世子之爭。
“你真這樣想?”
“不然呢?”我訕笑,“讓我去搶親?”
他嘆氣,無奈作罷,卻遲遲徘徊不愿離去。
我一眼識破:“你每次來,都只是想看初七?”
“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跟我來吧。”
我領他去了一個銅墻鐵壁鑄造的房間,鎖鏈鐐銬拴著一枚女子。她跪坐在床上,自顧自啃著包子。見到我們,將包子攬進懷里生怕被搶了去。
“阿七!”炎恩激動地奔上去,捧起她有些圓潤的臉蛋,輕輕撥開她有些散亂的頭發(fā),抹去嘴角的殘渣。
初七不再像以前抗拒,而是呆呆地看著他,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學會吃凡界的食物,記憶在慢慢恢復,只是時間問題,你無需擔心?!?p> “這鎖鏈還要拴著?”
我漫不經(jīng)心道:“當然,她對我的敵意依舊未減,我惜命啊?!?p> “不能把她交給我嗎?”
“我救的她,當然歸我。待一切塵埃落定,她自然和你團聚。”
“你就是想用她來威脅我?”
我輕笑搖搖頭:“怎么能是威脅呢?我們可是同舟共濟,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背叛不了?!?p> 他垂眸半晌,不想再爭執(zhí)此事,只道:“你出去,我想和她單獨待一會。”
“好,”我撣撣衣服,戲謔起來,“只要你不說我的壞話,不把這床整壞,你做什么都可以。”
“出去!”
他一聲怒吼,震得我打了個寒戰(zhàn),我趕緊悻悻然離開。
竹林庭院,我坐在石桌前,風起花落,一抹桃色落進茶杯,花似小舟漾然而開。
我沾著茶水在桌上畫著妖界版圖,它的每一寸領地我背得爛熟于心,一直琢磨著從哪里為突破口,領軍侵入。
雖然已經(jīng)拉攏許多巨靈族后裔部族,但是世態(tài)變遷,這些氏族旁支零零散散,沒有勢力。即使聚集起來,也撼不動妖界。
唯一能對抗的是天界,可是天界這些年故步自封,早疲于多年戰(zhàn)亂,安身養(yǎng)息。除非戰(zhàn)亂由妖界發(fā)起。
可兩方剛在幾十年前交戰(zhàn),妖族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短時間內(nèi)不想出什么妖蛾子。
指尖原地轉圈筆劃良久,腦中卻不自覺回想起無塵的模樣。我晃晃腦袋不讓自己想,他的臉卻越來越清晰,抬眼看向前方,仿佛他就站在桃樹之下,幽如深潭的眸子望著我,沖我笑。
卻是衣著一身鮮艷的紅色婚服。
腦中響起炎恩的話:“他要成親了?!?p> 怨氣一下子沖上頭,我抓起茶杯向幻影砸去,玉瓷摔在桃樹上,傾刻碎裂。
他怎么可以娶別人?
一陣臼齒咬合的摩擦聲后,漸漸成了無聲哽咽。
怎么可能不在意?
可是除了無人時自怨自艾,我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甚至在他面前,還要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若真有一副可拆卸的面具該多好,也不必裝得那樣辛苦。
愈加煩燥,忽然想起許多未吃阿婆的泉水豆腐。大半年以前還在無心閣時,無塵每日不厭其煩地為我買來。
夕陽時分,我去了清水鎮(zhèn),街上依舊冷清沒什么人。我見到多日不見的阿婆。此時,她的泉水豆花攤已經(jīng)成了一家鋪子。見我來了,她喜不自禁地噓寒問暖,拉著我在鋪前小桌上坐下,自己則在鋪口為我盛了一碗熱騰騰的泉水豆腐。
攪動著熟悉的豆腐,送入嘴中,入口即化。
許久未嘗的味道依舊鮮甜可口,可不知為何,入口之后不再是回甘,而是帶了澀味,略略發(fā)苦。
見我皺眉,她問道:“怎么?丫頭,不好吃?”
我搖頭淺笑:“豆腐還是很好吃,只是有些發(fā)澀。”
“哎呦,這……”她一臉懊惱,在我身旁坐下,“對不住呀,最近身子骨大不如前,老腰啊疼得緊,豆子都是別人幫我磨的,興許是沉的久了。”
“累了大半輩子好好休息吧,原來你已經(jīng)找到學徒了?”我環(huán)顧這個整潔的鋪子,“還包了一個鋪子?!?p> “不是學徒,”她笑著擺手,“一個好心的小伙子,出錢幫我開的,就是讓我教他這門手易。他學的很快,手藝不錯,我便嘗試著拿來賣賣,還是被你吃出差別了。”
放在嘴邊的瓷勺停滯,我默默放下,還是裝出笑靨:“阿婆,抱歉,我還有事,改天再來看您?!?p> 盡管起身離開的動作極快,還是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骸靶◆~兒!”
來不及避,無塵已如疾風般躍步于我面前,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去路。
多日不見,他消瘦許多,身上搭著粗布圍衣,長指上還沾染著豆汁味。
離開目光,我閃躲著不敢再看,生怕一旦淪陷,又會不自拔。
“我就知道你會來,所以一直在等你。今日,你終于來了。”
聽阿婆述說時我便猜到,她口中神秘的小伙子便是無塵。
我不答,將頭撇在一旁。
“我信守承諾包了一個鋪子給x阿婆,還特地學做泉水豆腐,”他瞥了一眼桌上吃到一半的豆腐,“你吃了?合不合胃口?”
我小聲嘀咕了一聲:“比阿婆的差遠了?!?p> 誰知,他聽力極好,戲謔笑道:“是嗎?差多遠?”
“你又沒味覺,做它干什么?”
凡界的食物對于妖而言是無味的。
“當然是做給你吃?!?p> 我終于扭過頭看他,對上他深眸似海的眸子時還是慌了神。
“無塵,”我后退一步保持距離,“聽說你快成親了,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p> 他斂了笑,盯著我半晌,緩緩道:“你知道了?”
“我不能知道嗎?”
“父上執(zhí)意如此,不是我的意愿。”
“哦,”我裝做莫不關心,“與我何干?”
說罷我往左挪一步想走,他緊跟著堵上一步,每一步均堵得死死的。
“讓開?!?p> “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執(zhí)意撇下這門婚事,帶你走……”
我覺得好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見狀,他的話音漸漸小聲直至不見。
“帶我走?好啊,你把你父上和你大哥殺了,我便既往不咎,跟你走。”
他一時語塞,陷入沉默。
“辦不到?弒父殺兄,我阿姐不就做了?被你們逼的?!?p>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過去?”我笑得越來越大聲,也越來越苦澀,“無塵,你身份高貴,活得逍遙自在,一世無憂。根本不懂我的處境,這種事不可能一笑抿恩仇?!?p> 這一次,他沒再堵我,任由我擦肩而過。
我高聲嚷道,生怕他聽不見:“你的新婚賀禮我會托炎恩送去。”
拳頭卻攥得緊緊的,強行回抽一口氣,將所有怨氣咽進肚里,寧肝腸寸斷,化作臉上的滿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