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人的歸宿。少了人的阻礙,風(fēng),便可肆無忌憚地縱橫在這片土地上。
可惜,眉城作為景和的京都,向來是塊不能安分的地方,風(fēng)這種沒有意識的東西,永遠(yuǎn)張狂不起來。
眉城的街道上遍地都是疏松的雪,沒被壓實的地方得有一寸多厚,一腳下去便是一個窟窿,許多出來逛夜市而又有活潑心性的孩子,專門踏著這種雪玩兒。
眉城是景和諸多公子貴族的居住所在,原本應(yīng)當(dāng)門禁森嚴(yán),充滿著莊重與威嚴(yán)。但武王并不喜歡這樣,他想要的是一個充滿著活力和朝氣的王國,這樣的王國才能延續(xù),才能——
永世長存!
衣衫單薄的白衣男子行走在夜晚的街道,即使是習(xí)慣與寒氣為伴的他此刻也感覺到微冷。不過也還好,這樣的天氣再冷上十倍,難受的程度也不及當(dāng)年那個女子強行將玄冰罡氣強行灌入他體內(nèi)的十分之一。
他默默地看著那些踏著白雪的孩童,原本出身高貴的他并不欣賞這樣的行為,真正的貴族不會肆意地踐踏弱小,就算踐踏,也是一視同仁。
跟在他身后的童子,名叫龍兒,是他的家人,也是唯一的家人。至今的他都不愿承認(rèn),當(dāng)年把他全家三百多口幾乎屠戮殆盡的那個女人,與他的摯愛是同一個人。
如今,他只想找到那個女人,將她殺死,或是死在她的懷中。
龍兒的模樣面如冠玉,雙頰因為冷冽的風(fēng)擦過而變得緋紅。相比起寒夜霜天來,龍兒的穿著要暖和許多,兩手?jǐn)n在袖中,懷中環(huán)抱著一口長劍。
抱劍小童吸了吸鼻腔中因為冰冷的空氣不斷灌入而分泌的液體,感嘆般的說道:“這么冷的天,吃一碗熱混沌應(yīng)該是很舒服的?!?p> 白衣男子回頭看了龍兒一眼,看到他通紅的臉蛋笑了笑,溫和道:“也好!”
“嘻嘻?!饼垉郝冻龅贸寻愕男θ?,雖然他這一輩子一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為身前的這個男子抱著懷中這一口劍,但他感覺這樣就很好了。因為眼前的這個人,不僅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親,更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能對他有求必應(yīng)的人。
即便是夜晚,也能吃喝玩樂樣樣俱全。這就是眉城,一座武王希望永遠(yuǎn)擁有生命力的城市,所以,這里就可以永遠(yuǎn)充滿活力。
男子隨意找了一間夜晚開張的店面坐下,點上一碗餛飩給龍兒端上,自己則坐在旁邊,雙手撐在桌上,思考著今天的任務(wù)。
老實說,今天的任務(wù)確實很不尋常。
除了任務(wù)的期限不尋常之外,還因為他的對手是洛塵雪。至于洛塵雪,世人都知道是個嗜殺的魔頭。她現(xiàn)在就在眉城,卻還能夠與這里的民眾相安無事,這本身就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一個殺手想要殺死一個人之前,必須要先找到這個人。這是刺殺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想要做到這一步,便需要強大的情報網(wǎng)。
對于這一步,殺手刺客團向來做得很好,這也就是他進(jìn)入這個組織的原因。他試圖借著殺手刺客團強大的情報網(wǎng)找到當(dāng)年送他一場造化與一場災(zāi)厄的女人,只可惜這么多年了,一直沒有什么結(jié)果。
這也可以理解,畢竟那個女人的容貌千變?nèi)f化,沒有結(jié)果才算是正常現(xiàn)象的吧!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在找她,她也應(yīng)該能夠憑借能力與手段一一化解吧?
龍兒把餛飩的湯都喝得一干二凈,一掃在街上行走時的寒意,長長呼出一口氣,以表自己的滿足之感。他放下了碗,又重新抱起長劍,提議道:“我們現(xiàn)在去干活嗎?”
白衣男子想了想,說道:“今天這么冷,還是算了吧!”
“哎?!饼垉簢@了口氣,遺憾道:“本來覺得下雪還挺有意境的呢!”
白衣男子又認(rèn)真地想了想,繼而用溫和的語氣說:“也好。”
“好誒!”龍兒欣喜地歡呼道。
夜更深了,空氣也變得更加寒冷。
白衣男子向來自詡是個仁慈的人,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利落干脆,這也是他所能給予的最后慈悲。一劍封喉,并不是為了彰顯出他的劍法是如何高超,僅僅只是想讓目標(biāo)少受一點痛苦罷了。
用冰冷的氣息將傷口處的血液凝結(jié),也不過是不想看見那腥紅的液體而已。如果可以,他倒是會選擇讓目標(biāo)在不經(jīng)意間失去生命,但如愿的時候并不多見。
身后跟著抱劍小童的白衣男子輕輕推開木門,正看到氣質(zhì)清冷的紅袍女子盤坐在屋檐下,雙手張開攤放在古琴的七根琴弦之上。在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洛塵雪原本閉闔的雙眼同時睜開,十指也做出了按琴挑弦的姿勢。
越來越不尋常了,洛塵雪似乎是知道他要來。
大雪一直在連綿不絕地向下撒,所以院子里的地面至今保留著純凈的白色。執(zhí)行任務(wù)從來不屑于戴面具的白衣男子又向前走了一步,鞋子踩在松散的雪上面嘎嘎作響,口中說道:“夜深了,姑娘不怕冷嗎?”
洛塵雪可不想讓他如此輕易靠近,在他抬起腳的一剎那,清脆琴聲響起,一道凌厲的氣息直襲面門,白衣男子側(cè)身避過。在側(cè)身同時,右臂一揚,龍兒抱在懷中的長劍一震,霜雪寒霧從劍鞘口噴薄而出,伴隨一聲龍吟,利劍騰空出鞘。
洛塵雪一擊未中,快彈不止,琴聲如同大珠小珠連墜玉盤一般連綿不休。
正是殺手刺客團第一殺手——寒夜霜天的白衣男子縱身躍起,一把接住由蘇慕容所鑄的九口傳世名劍之一的水天寒,劍花一挽,蕩起千堆雪彌漫空中。
無數(shù)似有似無的白線將寒夜霜天身前雪霧割得支離破碎,最終被石墻阻攔,塵埃四濺。
入木三分。
雪霧塵埃中,一道人影強勢躍出,長劍連舞,將隨后而來的氣勁悉數(shù)撥開,原本相隔三十步的距離瞬間縮短一半。紅袍女子左手兩指死死按住二弦,右手拇指中指奮力一摘,鏗鏘之聲大作,階下遺雪被一道粗壯白線席卷而起,巨大聲勢將寒夜霜天逼退至木門前。
寒夜霜天單腳點地,身體一璇,同時手中劍花挽出,化解余勢。
龍兒早就離開了院落,躍上隔壁的圍墻,低頭恰好可以看到院內(nèi)全景。
原本像洛塵雪這樣的目標(biāo),一般是不會派出殺手單獨行動的。
如果是按照以前的案例,至少也會派出三個與目標(biāo)旗鼓相當(dāng)?shù)娜宋?。這不僅僅只是為了確保完成任務(wù),更是為了在遇到各種意外的時候,能夠保證殺手的安全。
但這次的任務(wù)實在是太緊了,根本沒有時間動用眉城之外的資源。又因為這次目標(biāo)的特殊性,殺手刺客團在眉城的殺手中,除開寒夜霜天外的其他人參與進(jìn)來,最多也就只能起到充當(dāng)炮灰的作用。
殺手團與刺客團之間偶爾也是會有合作的。
在龍兒的記憶中,他的大哥寒夜霜天就和號稱“劍走游龍?zhí)煜录?,幻舞誅蝶秋色分”的第一刺客沐雨鷹臨合作過。
那一次也是殺手刺客團成立以來為數(shù)不多沒有酬勞的義務(wù)勞動,任務(wù)是由團長下達(dá),由當(dāng)時的殺手刺客團中最負(fù)盛名的殺手刺客共同執(zhí)行,可惜,還是失敗了。
龍兒至今還記得,當(dāng)時目標(biāo)的名字叫做——
張小閑。
再望去,小院之中一半是大理石地板,一半是深厚的雪。
弦音凝絕,琴聲暫歇。寒夜霜天仍舊未能走近一步,他搖了搖頭,嘆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醉東風(fēng),長劍泣血滿江紅。”
話音落,寒夜霜天身形再動。冒著滿天紛紛揚揚的玉塵大步向洛塵雪奔去,劍罡在他步伐起落之間收放不定,每一腳落地都能激起無數(shù)塵雪。長劍舞動將它們挽在一起,左手一道劍決打出,為其注入一道劍氣。
洛塵雪一記滾弗,琴音隨之響起,聲重且烈,如同水瓶崩裂,水漿迸出;又如同紛亂戰(zhàn)場,一支鐵騎殺入,刀槍交鳴。
白雪寒冰猶如蛟龍出海一般騰起,與充滿殺伐的琴音相撞,步步緊逼。
寒夜霜天緊隨雪龍之后,得寸進(jìn)尺。
寒夜霜天每進(jìn)一步,洛塵雪的琴音便更急一分,恰似嘈嘈大雨接連不斷。終于,在兩人相距五步之時,洛塵雪最后一記剌伏,聲如裂帛,強悍音浪將雪龍碾為齏粉。
寒夜霜天輕易再退,仍是笑意滿面;紅袍琴師震退對手,卻是眉頭緊鎖。
白衣殺手將右臂垂下,長劍指地,偏頭看著盤坐在臺階上的女子,用溫和的聲音問道:“如何?姑娘還能再奏一曲?”
洛塵雪沉默不語,她終于清楚剛剛寒夜霜天為什么要問她怕不怕冷了。
白衣殺手兩次突進(jìn)又被迫退,絕非無功而返。她嘗試著活動了一下手指,只能感受到僵硬麻木,一股隱隱寒流早在寒夜霜天第一次腳步移動之時就已經(jīng)開始入侵,她的手指活動越快,對于寒流抵抗就越差。兩曲作罷,寒意已經(jīng)隨著她的內(nèi)力游轉(zhuǎn)了一個周天,此時她的內(nèi)力流動靈活度僅有平常時候的二分之一。
在這個極寒的夜里,紅袍女琴師暖和自己的撥弦的雙手都費力。
水天寒,果然不差!
燃絮問天
優(yōu)先考慮:妹子為上,水天寒為下。